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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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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涂山姣兮过世以后,武顼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十分沉寂。人有七情六欲,神君瑾疏却是没有的,也无法有。
武顼日常不太说话,瑾疏教他什么,只默默听着,也不说话。谁同他说话也不理,瑾疏发觉这孩子如果一直不说话,变成一个白痴,那么这将是继《青玉秘史》她被三十三天所有神仙耻笑的第三桩事。
那孩子作息从来不用别人说,除了从不说话倒也没有十分的自暴自弃,可见武氏家教极好。一日三餐还是会出来喝碗粥,于是瑾疏还特地去人间学了些新粥样式。
那孩子日日只泡在琅嬛秘府看书,到某一天抓着一本书突然神态平静的从秘府里出来,缓步走进小厨房,对着在小厨房里催着太一和太二的煮粥的瑾疏说,“师傅,今日粥里能不放糖了吗?”说着拨拨自己松动的里牙,“最近牙实在是不好了。”
“好,太一,快别放糖了。”
太一心中腹诽道:“不是神君您一天天要加糖加糖再加糖吗?说是加糖好吃来着。”
武顼如此平静倒是令瑾疏有些不安了,“武顼,可有哪处不适。”
武顼在钟毓山待了三年,眉眼处渐渐长开了些。他母亲涂山姣兮是狐狸,有一双格外美丽的狐狸眼。
他的眉眼似乎更像父亲多一些,脸廓则更像涂山姣兮,长相柔柔的,似乎没有什么攻击力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钟毓山吃了三年粥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也有些虚弱。
武顼笑笑:“不适倒是没有,只是看到这本《上德*感悟篇》时,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你看到了《上德*感悟篇》,你是想修仙,那么先前的书看过了吗?”
“看完了,在圣人泽披万生,虚实实虚之间实在是不太明白。”
“你看到圣人篇了,这对你来说实在是还太早,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说说你的看法。”
“是,只是徒弟不太明白,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在内心里觉得,实实虚虚,现下之事都是实,其他都是虚,可又觉得不太对。”武顼谦恭的笑笑,十分温和。
“现下便是实,非是现下皆为虚。”
“徒儿不太明白?”
“这三界间,天界的灵气,妖界的鬼气,人间界的浑浊之气,若是与我们皆无甚关联,你说他们是虚还是实。”
“自然是实。”
“即便与我们无甚关联,也是实吗?”
“是的。”
“传闻说海外之海,有一棵神树叫做弱盈,俯仰之间就能连通三界。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即便是我,这万万年来游历四海八荒,也从来未曾有机会一见。可是传闻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直到现在依旧有人传,你说,这是实,还是虚。”
“师傅未曾见过的,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想必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是虚”
“若是真的没有,为何从古传下来直传到了今天。”
“这……”,武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再拿近些的举例子,三界中对人间界的管理最为严格。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鬼都决不允许被凡人发现踪迹,不然人界便会大乱。可是有一意外之事,有一群凡人见到了神仙的奇异之相。
于是天界便用术法,使得这群凡人尽数忘记了神仙之事。
可是又一意外之事发生了,因为一些意外缘故,其中一位凡人清清楚楚记得所有与仙人相关的事情。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等他去找别人说,别人只当他是疯了,根本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
他剩下的时日所做的事便是一遍遍告诉别人他见到神仙以及等在他见到神仙的处所等神仙们再回来这件事。
神仙的寿命似乎永无止境,而凡人的寿命只有几十载,于是他到死也没等到神仙们再回来,到死也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那么你说,于凡人而言,我们这些神仙,是实还是虚。”
“是实,虽然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神仙,可是神仙却是真实存在的。”
“如何神仙这件事是实,弱盈树又是虚呢?”
“这,徒儿不知。”
“世间之大,即便我是大神君也无法堪透尽头。你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四海八荒吗?!
山外之山,海外之海,我们所生活的三界,三界之外可还有其他界,即便是我们神仙,也所知不多。比如,如何又有神君,如何又有仙君。
在凡人看来,我们神仙与鬼神,乃是根本不存在之事物,殊不知我们其实日日夜夜在看着他们,甚至有些还在凡间,只是他们无法感知。那么在我们之上是不是也有,我们所不知的,在日日夜夜看着我们。”
此话一出,武顼身上汗涔涔一片,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说法,他在人间时,以为人永远也无法战胜天,所以父亲和母亲输了战争,若是按照师傅所说的那么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不敢想。
“你现在还小,这些事情不明白也无法感知,日后你便明白了。你若想修仙,现在看这个对你着实太早了,当从《天地篇》开始。
天地有灵气,为我所用者,不为我所用者,莫不若自辟身内洞府作一方天地万象”青衣的神君转过身来看着武顼,对着这个突然开口说话的小娃娃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关于你娘亲,希望你不要太过伤心~~~”
“师傅,”武顼笑笑打断她:“徒儿知道,徒儿在琅嬛秘府待了三年,想明白了。母亲自毁修为只为了让我更好的活着,让我完成父母没有完成的大业,徒儿日后会好好活着。”
瑾疏见他如此说,对这孩子有些同情的感觉,因这孩子日日在她面前晃悠,这感觉并没有转瞬即逝,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随后便开始了日常的教导。
武顼修为极快,天赋又高,加上瑾疏作为大神君教导得当,二十岁余便开始准备第一道天劫了。
瑾疏在结界外很远处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如今虽然武顼不太需要吃饭,但是瑾疏不知道为何从吃饭这件事情里找出了别样的乐趣,所以钟毓山还是日常炊烟袅袅,一个师傅一个小徒弟并两个鹤童,四个人吃吃喝喝的过完一年又一年。
现下,瑾疏坐在太二搬来的椅子上磕着西荒河神濂沧送来的瓜子,当然瓜子是几倍加糖没有人知道,总之能把瓜子做成甜到除了瑾疏其他人无人敢下口,濂沧君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瓜子很甜应该很好吃才是,怎么觉得味道总有些不对。”瑾疏嗑着瓜子疑惑的自问。
太二没有回话,只在心里暗暗道:“果然神君不愧是历经三道天劫的大神君,这能齁死神仙的瓜子吃的如此自如,果然是厉害。”
后来天地色变,在武顼头顶聚起了雷电,天劫便开始了。瑾疏眯着眼睛对着徒弟的方向看着,一道又一道天雷打下来,细长白净的手从一旁的袋子里抓过来一把又一把瓜子,一粒粒送进嘴里磕着。
天界的神仙家里有小辈的,长辈大都喜欢帮着晚辈渡劫的。
早先是因为怕小辈撑不过去一命呜呼了,后来就乱七八糟什么原因都有,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女仙。
导致如今的天界,女仙的战力日渐不济,武神里能挑出个女仙,简直算是个大事件了。
她钟毓山便没有这样的规矩,渡劫就像蝴蝶破茧,若有外力帮助,定是不会飞的更远。
如今这第一道天劫都要人帮着才能渡过,那么第二道、第三道天劫就不要肖想了,定是必死无疑了。
天劫在不远处劈天裂地般轰隆作响,震的方圆几十里的大地都在微微颤动,不多时,武顼躺的焦黑的大坑里放出一道金光来,武顼已经被这天雷打的晕了过去。瑾疏将刚刚抓到手里的一把瓜子放下,转瞬就到了武顼身边来。
“是金色仙气。”瑾疏诧然。
那道金光托着武顼升到了半空,一条金色的龙绕着武顼游了一圈,进到了武顼身体里消失不见了。瑾疏施法将武顼隐匿了起来,将他带回了钟毓山结界内。
只是这次天劫动静似乎有点大,附近的神仙有被震的出来四处看,只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经历一道天劫之后,武顼成仙,瑾疏将他带回去之时,他身上都是被天雷劈出来的伤痕,鲜血淋漓。太一在后山里备好了药池,瑾疏将武顼带了进去,太一服侍武顼沐浴。
大约过了半月,武顼从药池里走了出来。头发披散着及到腰际,身上的伤痕全部隐去。
由于常年待在藏书阁里看书,武顼皮肤泛白,然而身材却挺拔修长,气质温和,步调平稳。
他越长大似乎眉眼同父亲越来越像,只是眼里是平静的,脸型长得很像他母亲,长得极为俊俏。很少说话,显得闷闷的,说他什么都是微微笑着,君子端方如玉的模样。
出去后,瑾疏正在枫林里喝茶。枫林下方不远处是一处瀑布名为三问瀑,正是秋天的季节,阳光斜斜照在青衣的神君身上。林子里百鸟齐鸣,林下瀑布如缎,茶烟袅袅,好不惬意。
“师傅!”武顼向她行礼。
“你来了,正好有事同你商量。”瑾疏放下陶制茶盏,“如今你已经升仙,日后免不了要同天界打交道,武顼这个名字你不能再用了。”
“是,此事全凭师傅安排。”
“你心里可有不满,虽然商已经没有了,但你毕竟还是王子,可想过回去复国。”
“徒儿心里明白,虽然商国亡国了,三界却只当我们一族已经全族覆灭了,如今若是回去,三界又怎么会放过我。更何况现今已经升仙,事事应当以三界为重。前尘往事,早该丢了去。”
“你很通透,也很能明白我的苦心,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你父母做的是大事,很令我钦佩。若不是我要守着钟毓山,估计会同你父母走上同样的路来。
你现在虽然已经是神仙,不过也才二十几岁,钟毓山许多事情现在还不便告诉你,当然日后你也自会知道。对于你的新名字,你可有什么想法。”
“自然全听师傅的。”
“好,”瑾疏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商国的武顼王子,而是我瑾疏神君的首徒,钟毓山大弟子——睦修,字便作伯悦。”
“谢师傅。”睦修恭恭敬敬的再行礼。
在这之后睦修还是在藏书阁待着看书,瑾疏带他挑了一把剑,名灵启。日常便教教他剑法,音律同棋艺也是要修习的,书画也不会少,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东西。
按照瑾疏的话说,有空什么都该学一些,反正做神仙日子还长着呢,多学一些东西,防止以后日子长了生活无聊免不了胡思乱想的。
这睦修话不多,对师傅却极为敬重,让他学什么就学什么,不管多苦多累也从未有过怨言。世上最难得的便是天赋极高还极其勤奋,所以瑾疏很是看好她这个徒弟。
这样大约又过了千余年,这天瑾疏正在书房写字,笔墨横飞,窈窕飘逸。
临歌在结界外传书进来,瑾疏开了一个角,她便大大刺刺的进了结界,如同一团红云一般飘至窗前。
临歌倚在窗台上,束着高高的发,黑发如瀑。头上没有多的发饰,只有一只黑金发环扣在发根处。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眼如流星,又大又亮,微微眯起,盛满了笑意。鼻梁高挺,鹅蛋脸庞,总是笑意盈盈的。声音清脆,如同她所穿的一身红衣劲装一般,温暖明亮。
“我都这么多年没有来了,神君也不来迎迎我。”说着将一坛酒提出来:“我可是带来了新酿的好酒,是采的三百年前东荒的杏花酿的酒。”
“你许久不来,怎么今日得了空来看看我。”说话间临歌进了书房,瑾疏接过酒坛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揭了开来。
“好浓的杏花香气,听说东荒的新仙君极其喜爱杏花,花开时漫山遍野如同落雪一般,近来忙,不然倒是想去看看。这酒可有名字。”
临歌撇撇嘴,“还没取名字,每每取名字你总说不好,还要被你取笑一番,倒不如带来了让你自己取。”
瑾疏大笑:“你说说你,这些酒大都香气清雅馥郁,你偏偏要取一些十方破,诡谋断,铁面散之类,听着倒不像是美酒,倒像是毒药来着。”
“依我看,不如叫做狂花饮,你看像你不像。”
“你,不跟你闹了,”她脸色微红,像是有些恼了的样子,说话间拿出帖子来,“今年又是三万年一度的万神宴,天帝让我给你送帖子,今次你来不来。”
瑾疏正倒茶,心下一抖,“我不是照常不去的,回了吧,帖子也不必给我了。”
“为何不去,天界那么多仙女可是翘首以盼等着你来,不去多可惜。”临歌坏笑,斜着身子看瑾疏。
一提到仙女,瑾疏的头便突突的疼了起来,皱着眉给临歌倒茶;“不去,不去,说了不去了。”
“年纪大了就是老顽固,固执极了。”临歌腹诽。
“总之帖子和酒我都给你留下了,我这就要回天庭复命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可留下吃饭。”瑾疏起身。
“你居然知道做饭吃饭,难得极了,要不是我今日有事,我必得留下尝尝你钟毓山的手艺。”临歌对着她笑笑。
瑾疏也笑笑,因为她钟毓山除了粥大约是做不出来其他别的东西。
临歌是小辈,即便同她是忘年交,还是同她略微行礼,便要告辞。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问她,“来时我见你院里有一个男子,是你新招的童子。”
“什么童子?哦,那是我的徒弟睦修。”
临歌显得颇为惊讶,“你居然收徒弟,总觉得你这千余年做了不少事情。”于是再作揖,“告辞了。”
待临歌走后,睦修放下手中的黑白棋子,问说话比较顺畅的太二:“太二,我有疑惑,想要问你。”
太二正在打扫房间,听此话有些疑惑,“少山主有何事但问无妨,只是太二未必能解答,少山主有事还是问神君的好。”
睦修放下书道,“我来钟毓山已有千年了,师傅从不带我出去,也从来不许别人来拜访,如今这位仙子是谁,怎的可以随意出入钟毓山。”
“哦哦,这位仙君啊,少山主没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她是天界武威将军的小女儿临歌仙子,修为高性情爽快。
她哥哥临川仙君在天界为神君办事。有一日她受了重伤,临川仙君求着神君救她。她在钟毓山住了月余,也不知道怎么的和神君性情相投,还打了一架,神君很欣赏她,便准许她可时常来拜访。临歌仙君潇洒任性,连天帝也不能有这样的待遇。”
“那看来,的确是个极其有趣的人。”睦修问完,将放下的书端起来,继续研究着未完的棋局和棋谱。
又过了些时日,到了钟毓山的冬天,下了一月的飞雪,月圆之夜,月光洒在没有枝叶的院里莫离树横枝上,倒影看上去像是笔墨随意洒就的痕迹。
她抱着顾若琴上了钟毓山顶,山顶的寒树还是万万年的开着花散着冷冷的香气。她叹了一口气,神色冷冷,盘腿坐在雪地上,将顾若平放在双腿上,静静拨弄琴弦。
山顶风雪四处肆虐,吹得青衣神君的墨发四处飞扬,风如刀,雪似剑,风雪交加处,青衣神君琴音寂寥悠远。
她的仙气随着琴音弥漫着整个钟毓山,山顶是万年不变的风雪,刀剑一般凌厉的肃杀寂寥。
山下是郁郁的林木,风雪太大,月光一照同白日里一样明亮,林间四处行走的神兽身上的光芒也变得不那么醒目了。
地底神魔之气万万年各自厮杀,如同两头这世间最凶狠的恶兽相互撕咬。
魔气不断冲撞大阵边缘,神力则不断阻止着魔气,大阵之下相互的争斗,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神,也不敢轻视,那是能撕碎天地的力量。
阵眼处她的一瓣魂双眼紧闭着,神色安静的守着阵眼,在那瓣魂尤璟的周围,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围着她转动,正是她的佩剑裂魂。
突然大阵发出一阵极为剧烈的震荡,瑾疏的仙气感觉到些微不对。那一瓣魂忽地睁开双眼,大阵像是水里的渔网一般被疯狂拉扯,网里凶恶的鱼想要极力冲出来。
琴音突然急促,如同裂帛,又如同玉碎,更深处更如同山崩。她睁开眼,“不好。”神色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