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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又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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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又如何
一
斜阳如画。但如一幅年代已久的画,一点点消褪着美丽的色泽。
庄小非喜欢看这样的斜阳,喜欢这样寂静得有点颓败的气息。每每这时,她就会离开写字桌,站在窗边,远眺一会儿。
庄小非不喜欢嘈杂。人本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又孤零零地离去的。开始与结局既已都注定了人生的寂寞,又何必刻意追求过程的繁华呢?
但同时庄小非也害怕孤独。孤独就像烟花,炫美而空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欣赏得了、也承受得了的。所以她总是一边逃避着各种人流,一边又忍不住往更喧嚣的地方挤。似乎热闹能增加她的寂寞又能缓释她的寂寞。
六点差一刻时,庄小非的手机响了。
“小非,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随便。”
“那好,十分钟后我在楼下接你。”
庄小非走到穿衣镜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饰。她穿着一条紫甘蓝旗袍,纯棉质地。她喜欢穿纯棉的衣服,喜欢那种素朴中的随意,她是一个崇尚简单的女性。
庄小非走下楼,那辆熟悉的白色大众已停在楼前。
张烁坐在驾驶室里,忙伸手为庄小非打开车门。待庄小非坐好,张烁笑着问:“去哪儿?”
“随便。”
“‘随便’这个词你使用频率太高了点吧?”
庄小非无语。她不能说这是因为她对张烁的一切都感到无所谓,才这样漫不经心的。
张烁是她的经理。凭良心讲,张烁对她还是蛮不错的。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个人气质吸引了他,还是自己离异独身的身份使他对自己有了兴趣。庄小非是个聪明的女性,她决不去细究其间的个中原由,那样太累。所以她宁愿糊涂。
对于张烁,她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像她这样已过三十岁的女人,还能被一个男人宠着,总还是有一种小小的幸福。
坐在香格里拉饭店,与张烁对坐,听着柔慢的曲子,庄小非的心里挺平静。她说不出张烁哪点不好,但与他相处,自己就是缺乏激情。也许是过了激情的年龄了,也许是失败的婚姻给她留下的阴影。
“小姑娘,点菜吧?”张烁依然笑吟吟的。
“什么小姑娘?都小姑娘的妈了。”庄小非嘴角撇出一缕笑。张烁就喜欢看她这种笑,他觉得这使有点冰冷的庄小非显出些妩媚,甚至有点撒娇的味道。
庄小非不傻,虽然她并没有直视张烁,但他目光中那种热辣辣的味道她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可是庄小非却只能装傻,她不会去接住那个炙热的目光,她不是那种随意挥霍感情的人;但她也并不拒绝这个目光,她愿意被这种暧昧的情绪包围着,似乎这可以削减她心头旁枝横生的孤独。
“小非,我知道你并不太——快乐——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常陪陪你。”张烁斟酌着说。
“嘻!我有什么不快乐的?”庄小非用不屑的语气反问道,尽管她心里忍不住一疼。
“那算我说错了。”张烁连忙道。
“什么叫‘算’?你就是凭主观臆断妄下结论的!怎么,离个婚天就塌下来了?就成了2012世界末日了?我就成为你们可怜的对象了?张烁,我告诉你,你们爱可怜谁可怜谁,我不需要!”
庄小非忽然成了个刺猬。她这段儿老这样,逮着谁刺谁,好像只有把别人刺伤了,她自己的创伤才显得微不足道。其实,她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只能使自己受伤更深。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她甚至恶毒地把自己比作一条狂犬——一条携带了病毒已对生活绝望的悲凉的犬。
“小姑娘脾气还挺大呢!”张烁尴尬地笑了笑,自嘲地为自己解围。
“小非,我给你讲个笑话,刚在手机里收到的短信。”张烁及时转移了话题。一只蚂蚁在路上看见一头大象,蚂蚁钻进土里,只有一只腿露在外面。小兔子看见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把腿露在外面?” 蚂蚁说:“嘘!别出声,老子要绊大象那龟儿子一跤!”
张烁讲完,自顾自地先笑了起来。庄小非没笑,但她心里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下,可她的神情并没有恢复原状。恰在这时,张烁的手机响了。张烁接听电话的神情放松且愉快,一看就知道与对方关系极融洽。
挂断后,张烁告诉庄小非是他的一个铁哥们李心亚约他一起聚餐。
庄小非心里正疙瘩着,立刻说:“那你们一起吃晚饭吧,改天我请你。”边说边起身去拿包。
张烁连忙去拉她,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这是干什么?”
庄小非执拗地说:“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你还是先陪朋友吧!”
张烁陪着笑脸:“我的姑奶奶,你先坐下来行吗?”说着,不由分说把庄小非摁在了座位上。
庄小非再固执,也不好意思再往外闯。
张烁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们三人一起共进晚餐?”
庄小非不置可否。
“那我打电话了?”
见庄小非不语,张烁就拨通了李心亚的电话。
在等李心亚到来的过程中,张烁简单地说了李心亚的情况——一个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
庄小非对房地产一窍不通,对商人也没什么好感。也难怪,外语系出身的庄小非,毕业后一直从事翻译工作。接触到的只是英文字母与汉字。她的前夫,则是一名哲学教师。所以,她的接触面相对来说要狭隘些。
在李心亚到来时,张烁热情地为两人相互做了介绍。庄小非礼貌地笑了笑,李心亚也客气地说了句:“认识你很高兴。”
餐桌上,张烁情绪很高涨,不停地说东道西,还一个劲地劝酒劝菜。小非的话不多,除非话题涉及到她本人,她才不得不应付几下。李心亚的话好像也不多,但酒量不错,一口一小杯白酒,眉都不皱一下。
离别时,大家礼节性地互留了手机号码。
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淡淡地流逝着。庄小非的生活依然继续着,无糖,也无咖啡。
其间,她曾遇到过李心亚一次。他是来找张烁的。庄小非在楼梯口刚好遇到他。出于礼貌,她把李心亚引到张烁的办公室门口。
但仅此而已。
三十二岁的庄小非不可能再相信爱情。唯一的一次爱,曾是那么的刻骨铭心、魂牵梦绕,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吗?
每一个女性,最不能忘记的应该是自己的初恋吧。
庄小非与前夫杨光是读大学认识的,庄小非是外语系的,杨光则是哲学系的,二人的教室相邻。平日里,小非路过杨光的班级隔窗总能看到他抱着厚厚的书籍在教室里埋头苦读,诸如《中国人的精神》、《悲观论集》、《中国的“忍”哲学》、《精神健康》、《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论灵魂》、《原始思维》、《微精神分析学》、《精神分析引论》、《海德格尔选集》、《成熟论》等,大都是哲学类的;当然,也不乏《巴金全集》、《矛盾文选》、《冰心散文》、《海子诗歌》等文学类的。
在高校学风不浓、同学们多对学业敷衍了事的状况下,庄小非认定杨光是那种鹤立鸡群、很有思想的小伙子,竟因之而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敬意。当然,在少女的心里,敬意很容易衍生成好感,而好感更容易滋养出爱情。
很清晰地记起两人那一次在拐角处相撞,杨光撞洒的饭菜将庄小非雪白的裙子溅得斑斑点点。当时,杨光涨红了脸,厚厚的镜片下的眼神都是不知所措的。
庄小非莫名地开心,尽管有点可惜老爸刚给自己从北京捎来的那条雪纺裙,但不管怎样,杨光总算从他的书堆里肯抬眼看她一眼了。她称不上是美人,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风流韵致。有人说她像极了陈晓旭,也就是说她像极了林妹妹。所以,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果然,后来杨光喜欢上了自己。他们也有了一段顺理成章的婚姻。
但那都是过往了。是怎么走到分手的地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总之,是相互倦了,也厌了。
离异的整个过程,她始终无泪,只在最后与儿子分别时,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捧着儿子的小脸问:“你知道什么是离婚吗?”
儿子高兴地回答:“知道,离婚就是去饭店吃饭。”
她的泪这才汹涌如决堤的洪流一般。
三
一天,庄小非收到了一则来自李心亚的短信:本周日是否有空?可否请您一起去游西山?
读完短信,庄小非的心忽地跳了一下。一股热气从体内升腾,迅速地覆盖了她的脸颊。有那么一瞬,她的大脑突然断电,一片空白。
她捉摸不透李心亚是什么意思,因为彼此的交往几乎处于零状态。
庄小非对他的印象很淡,也很模糊。只记得他“成功的房地产商”的头衔了,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人生往往很奇怪,你认为两个人只能是平行的直线,可在无限延长的空间里,说不准哪天就会有交点的。
庄小非与李心亚就是这样的类型。
女人总是会有许多好奇与虚荣的,所以,短暂的思索后,尽管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庄小非还是接受了李心亚的邀请。
去西山的周日,阳光并不明媚,甚至还有点雾蒙蒙的。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游兴。
庄小非特意换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装,这使得她在万绿丛中分外的醒目与年轻。
庄小非这时才注意到李心亚有点清瘦,眼睛不太大,但眼神很特别,给人一种精明之感。
两个人在一起,李心亚似乎很健谈,但像许多男性一样,扯的都是新闻、科技、体育等大而无当的话题。在他侃得眉飞色舞时,庄小非只是微微地笑着,或恰到好处地点个头、插句话。
庄小非一向不喜欢外露的男性,她总觉得男人深沉点、不露声色更好些。但对李心亚她竟然也没反感。
走到一棵千年古松前,李心亚还兴致很高地给庄小非摄了张影。用他的话说,这叫古老与年轻、静与动、人与自然的有机结合,反差的效果才更让人记忆犹新。
沿途李心亚还给庄小非介绍了不少植物的纲呀、本呀、目呀,听着他如数家宝,倒着实令庄小非吃惊不小。她疑惑地问:“怎么,你是学生物的?”
李心亚开怀大笑:“傻丫头,忘了我是搞房地产的?其实我们这行也得懂绿化,要不小区的整体设计就会受影响的。”
庄小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不到你学识还这么渊博呀!”
李心亚倒挺谦虚:“这哪能叫渊博?只是没事的时候,把各类书都翻出来看看,对自己有好处的。”
庄小非忽然对李心亚有点刮目相看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商人除了对钱感兴趣,应该大都是不学无术之辈。看来,自己平素对人对事的看法还是有失偏颇的。
西山的碧灵峰上,有许多猴子。所以,江城的人也把西山叫做猴山。当庄小非与李心亚爬到碧灵峰上时,立刻就被跑来跳去的猴子给吸引住了。庄小非还兴致盎然地从包里拿出香蕉及薯片喂猴子。看着它们急切而又戒备地来抢食物,庄小非不禁笑了。
李心亚安静且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也静静地微笑着。忽然,他指着不远处树丛中攀爬的猴子,对庄小非说:“你看,猴子多可笑,明明它爪边的果子就很好,它却非要向上继续爬;它一定是以为树尖上那个果子最好,才要冒着危险去摘的。”
庄小非一怔,一时理解不了他话里的含义,便默不作声。
四
从西山回来后,很长时间两人都互不联系。只在偶然某个瞬间,庄小非会莫名地想起李心亚。没有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期待。
庄小非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开端,便也无所谓结局。
一个仲夏的黄昏,庄小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寂寞一点点漫上来,如山岚雾霭,将她一重重包围。偌大的城市,灿烂的灯火,她却不知何处是她的归宿。在一家不知名的店铺前,她听到一首不知名的歌,甚至没听清一句歌词,就被它忧伤的旋律吸引住了。心,在那一瞬间有说不出的苍凉。她不由停住了脚步,忘记了夏日的燠热,忘记了车水马龙的嘈杂,似乎整条街只余下孤零零的她与那首歌。她不由泪意微盈。
她忽然很渴望那一菜一蔬里的温情脉脉,一鼎一镬里的天长地久。简单的爱,真心的疼,一点温暖,些许挂牵。这些久违的凡俗的生活,竟让她如此羡慕,以至于心口忍不住恻恻作疼。
这时,从她身边经过的一辆车忽然停下来,车里探出来的竟是李心亚。他快乐地喊着:“这么巧,怎么是你?”
庄小非掩饰地擦一下泪,礼貌地与李心亚寒暄了几句。李心亚弯着头有点调皮地说:“今晚是万盛公园的啤酒节,咱俩一起去凑凑热闹,喝它个一醉方休,如何?”
看着朝气蓬勃的李心亚,庄小非忽然心境明朗起来,便欣然应允。
公园内万头攒动。两人找了一张僻静点的桌子,点了几个小菜,一边看节目,一边聊天。两人面前都放着一大杯扎啤。
李心亚问道:“我们找个什么借口把这些啤酒消灭掉呢?”
庄小非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笑道:“这样,我们各自说说自己的优点,每说出来一条,对方喝酒。这样既便于相互了解,也可增强自己的自信心吗。现在都提倡赏识教育,咱也赏识自己一回?”
李心亚听了,竖起拇指大笑:“妙,太妙了!想不到小非这么聪明!”
庄小非笑问:“谁先来?”
李心亚笑答:“你先,你先,女士优先吗!”
庄小非托起下巴想了想,笑道:“我比较老实,算不算优点?”
李心亚连忙说:“当然算,这是一特大优点呢!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恐怕你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个还老实的女性吧?这太难得了!我喝一个。”他一仰脖子,三分之一的啤酒就下肚了。
庄小非笑着提醒道:“该你了。”
李心亚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花心,算优点吧?”
庄小非调侃道:“当然是大大的优点;不过,知道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以后我可决不再诱惑你了——我干吗要做无用功呢?”
李心亚拍着额头假装悔恨:“我说错了,我可不能因为这句混帐话,错失了一个红颜知己呀!我郑重声明我刚才那句话作废,现在说的这句才有效——我很多情!这行了吧?”说着,还往庄小非跟前凑了凑。
庄小非揶揄道:“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难为你这么不同凡响,还是一个情种;不过,多情就易处处留情,你该不会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有多少孩子都说不清吧?”
李心亚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最后他无奈地摊了摊双手:“叫你喝杯酒可真难!”
庄小非格格地笑着,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扎啤都灌进了肚子。李心亚简直看呆了,等反映过来,也赶忙把剩余的啤酒喝了,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我陪你!”
庄小非借着一杯啤酒的劲儿接着调侃:“我是一只狐狸精算不算优点?”
李心亚笑嘻嘻地说:“男人谁不喜欢狐狸精?做梦都想遇到个!那种向往,可远远超过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向往。你想,林妹妹她虽美若天仙,可是她不解风情呀,哪有那千年白狐撩人心魄?”
“你的意思是承认我这个优点了?”庄小非似笑非笑。
“谁不承认谁才是傻瓜!”李心亚干脆地说。
“那还不喝酒?”庄小非嗔怪道。
李心亚听话地又是举起一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笑着饮着,结束时,庄小非有点醉意微露。
李心亚低低地说了句:“今晚,我真的很高兴;你呢?”
庄小非一言不发,且不看他。只是脑海中忽然跳出不知谁的一句话:有些人朝夕相处,但永远都不会相知;有些人刚刚相识,就好似相知了一生。她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写给她与李心亚的。
五
一个周末的晚上,张烁来找她,“约了几个朋友唱歌,一起去吧?”不等庄小非回答,他又立刻说:“别拒绝我,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庄小非本不想去,可听了张烁的后半句,心不由一软,便答应了。
到了“情深深”恋歌房包间,她才发现张烁约的朋友里有李心亚。她忽然一阵心慌,有种想逃掉的念头。但她又感到腿像灌满了铅,竟一点也挪不动。
她并没有更多的思索时间,就被张烁连推带拥进去了。接下来是喧哗且虚伪的客套介绍,庄小非脸上浮着微微的笑,对每个人都客气地点头。但她在众人的热闹中间像一株水土不服的芦荟,可怜兮兮。
“小非,来,坐这儿。”张烁热情洋溢地把庄小非拥到身旁。并把麦克风抢到手里,大声说:“诸位、诸位,安静!请允许我把《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首老歌献给咱们可爱的庄小非女士!”
大家一片叫好声。
张烁清了清嗓子,挺深情地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边唱还边不时地瞟着庄小非。
庄小非只微笑地静听着。她不看任何人。但她知道,不远处有一个目光始终关注着自己。
张烁唱完后,庄小非与大家一起给他鼓掌。
“张总献了首这么多情的歌,庄小姐是否也该回赠一首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喊道。
庄小非选了首《相思》——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庄小非的嗓音柔柔的,带点伤感,全场静静的,只有她的歌声在飘。
她唱完好一会儿,大家才如梦初醒,接着掌声如雷。
庄小非笑了笑,把麦克风递给其他人,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茶。
轮到李心亚时,他一迭声推脱自己不会唱。但众人哪肯饶他,没办法,他就唱了首《美丽的神话》。庄小非一向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有一段甚至还到了入迷的地步。可李心亚唱得实在不敢让人恭维——音域不够宽广,音色也不够雄浑,最要命的是还跑调。但他很投入。与其说他是在唱,不如说是在吼。
“梦中的人熟悉的脸孔,你是我守候的温柔,就算泪水淹没天地,我不会放手……”这是何等铿锵有力而又柔情缱绻的誓言。
庄小非竟被深深地震撼了。
唱得正热闹时,张烁的手机响了,孩子生病,急需上医院。他匆匆向外撤时,喊了句:“心亚,等会儿麻烦你将小非送回家。”
结束后,两人一起返回的路上,李心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愿意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吗?”
庄小非没有回答。
“也许你不会相信,从见到你的第一次起,我就被你吸引住了。我对你有种朦朦胧胧的爱,超过了喜欢。”
“还记得我们去西山在碧灵峰上看见的猴子吗?我就是那个向上攀爬的猴子;而你,就是树尖上那个果子。尽管危险,可我认定了你才是最好的,就忍不住要试一试去摘,且不惜一切!”
庄小非依然无语,但她的心头划过了一道闪亮的流星,尽管短暂,却很璀璨。
六
此后,庄小非的生活里,忽然多了一种难言的滋味——一种期盼、不安、焦灼、甜蜜等混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笑,有时又不由自主地掉眼泪,更多的时候她常一人发呆。像个三岁顽童,又如八旬老妪。
庄小非竟慢慢消瘦了。
母亲见到她,吃了一惊,而后又心疼地留下眼泪。
“小非,你该找个人家了。”母亲这样劝道。
“不想再找了,太累了!”庄小非轻轻如叹息。但看到母亲担忧的目光,她又赶快扶着老人的肩头,撒娇道:“妈,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这不过得好好的吗!”
庄小非是活在梦里了,且有点不愿再醒来。
七
一个白雪冷丽的上午,张烁邀请庄小非参加李心亚晚上的生日派对。
“小非,你和心亚也见过几次面的,他今天生日你不会不去吧?”
庄小非有点犹豫。
“唉,犹豫什么?就算你陪我去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见陌生人的。”
“你呀,就缺乏锻炼。多参加一下这些场合,慢慢就会好的。去吧,有我在,怕什么呢?”
被他软磨硬泡了一阵,庄小非最终还是同意了。
一个上午,她都有点心神不定。
下班后,她一人徒步去正阳街,想给李心亚买件生日礼物。但她跑了一个又一个店铺,始终不知该给他买什么。
最后,在佐丹奴里她发现了一条领带,黑白相间,高雅大方。她觉得这条领带与李心亚简直就是绝配,便不择价地买了下来。
来给李心亚过生日的人很多,也许是他的人缘好,也许是他的名人效应。很明显,庄小非的到来很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很明显,庄小非能来,他很高兴。
庄小非与张烁被安排在主桌上——与李心亚及其妻子、女儿同席。
这是庄小非第一次见到李心亚的妻子,那是个简洁从容的女性。
席间,大家争相给寿星敬酒。庄小非也不例外。但当她给李心亚倒酒时,听到他妻子轻轻但有点焦灼的声音:“少倒点,他今天喝得不少了。”她的手一颤,酒洒落在杯子外面。
她忽然记起以前和爱人一起赴宴,她也曾这么无数次地阻拦过爱人喝酒。她知道,这是源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真切的关怀。只有懂得爱情、珍惜丈夫的女性才会这样做。
她心里一阵悲凉,又一阵温暖。
她想:幸好领带还没有送出。
回到家,李心亚给庄小非发了条短信: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无人能比!看到你的一瞬,我简直是心花怒放。小非,越来越依恋你,真的是离不开了!
庄小非很想回复点儿什么,但她最终选择了关机。
八
接下来,她将手机换了号码。隔了几天,李心亚顾不得避张烁的嫌,竟找到庄小非的办公室。
“你的手机为何打不通?”李心亚蛮横地问。
庄小非默不作声。
“是不是为了躲避我?”
庄小非依然默不作声。
“小非,我是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知道你也是在乎我的。为了你,我愿意选择离婚。过了春节我就离,你等我,好吗?”李心亚深深地看了庄小非一眼,转身离去。
庄小非知道,他是当真的。
庄小非颓然坐在沙发上。李心亚的话让她震撼。她知道许多男人的格言都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这个傻家伙,竟会为自己去闹起一场轩然大波。
她心想,真跟着李心亚,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上,对她来说,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主。
但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李心亚的妻子的纯净的目光;还有他的女儿,烂漫的笑——像极了她儿子从前的笑。
春节放假,庄小非决定离开江城到南方去。
向张烁辞职时,张烁很震惊。“小非,是否我哪点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我会改正的。”
庄小非笑了笑,很温柔地摇了摇头。尔后,她主动说:“来,拥抱一下吧!真的很舍不得你,谢谢你对我的呵护。”
看了庄小非的目光,张烁明白他是留不住她的。
他无限伤感地与庄小非拥别;这是他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庄小非拥抱。
庄小非在想:自己至今与李心亚连手也没碰过一次呢。
庄小非傍晚上火车时,没告诉任何人。她想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个带给她许多梦想与伤痛的城市。
只是在车上就座后,她打开简单的行囊,看到最底层放着的那条黑白相间的领带时,她的泪才一颗颗滑落,飘散在风里。
此刻,斜阳依然如画。凄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