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薄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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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院门，往北穿越花香娉婷的回字游廊，往东过了晏家两位小姐富丽雅致的海棠苑，再往北走上一走，才从西南角偏远的听云阁，抵达晏府的主事楼——澹泊轩。
晏怀姝甫一步入正厅，所有人皆已在等候她。
晏大人端坐正堂上，举了个茶杯正慢慢品着香茗，面上看不出情绪。倒是侧位上的林氏，表情透露了些古怪，看着堂下立着的一干人等，讪笑着欲言又止。
看到晏家大小姐来了，晏大人放下手中茶盏，端出晏怀姝记忆里从未见过的最亲和的笑容，缓缓开口：“江掌事，这便是本官的长女。姝儿，快来见过景王府的掌事。”
晏怀姝循声望去，面前是一位管家模样的人，静静地立于堂下。
要说是掌事，却也不像晏府里的李管家，平日里总是两幅面孔，对着晏大人和林氏母女卑躬屈膝，对着晏怀姝却又趾高气扬，行事里总带了些说不出的圆滑猥琐。
眼前此人身着一套深蓝长袍，样式简单却裁剪精致，看似普通的面料里隐着难以察觉的纹样光华。年岁大概已过了不惑之年，虽身居下位，但形容举止不卑不亢，通身沉稳气质。
都说仆从随主，看这样子，景王府似乎治下规矩，行事端方，比起晏府可好多了。
晏怀姝率先在心里打了个及格分。
见到晏怀姝，此人脸上扬起周到笑意，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礼：“老奴见过晏大小姐。”
晏怀姝也客套地笑着，端庄地福了福身：“不知江掌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呢？”
江掌事冲着厅外轻拍了下手，又回过身来恭敬应答：“皇后娘娘后日延春阁宴请，景王殿下差老奴送几样衣服饰品来给大小姐备着用，您权当多个选择。景王殿下还托老奴转告您，未曾见面，略备薄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厅外应声鱼贯走进六人，各自两两抬了只两尺见方的樟木箱子，拢共三只箱子，质感如玉似缎，纹理细致紧密，光泽古朴深邃。
几人行至大厅正中央，将箱子依次放下，然后一人扶箱，一人开锁，轻启了箱盖便候在一旁。
江掌事又朝着晏怀姝躬了躬身：“请大小姐移步验看。”
堂上的林氏本欲抿茶，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倏地瞪大了眼睛。连晏大人岿然不动的身形也滞了滞。
至于晏怀姝。
没见过世面的贫苦大学生，正在心里默默流下寒酸的眼泪。
你们古人管这个叫……薄礼？
第一只箱子装的是三套风格迥异的礼裙。
一套鹅黄色团蝶百花银绣凤尾裙，用的是“寸棉寸金”的云绫锦，银线织就的花蝶纹样在宽大的裙摆荡漾下如凤尾般摇曳生姿、明丽鲜嫩。
一套绛红色四合团鹤鹿同春蹙金长裙；用的是恒州进贡的燕羽殇，金华纹样衬绛色底料，通身雍容华贵。
一套紫檀色琉璃靛纱裙，用的是轻如蝉翼的扶光纱，琉璃轻纱泛着淡淡紫韵光华，一派婉转风韵。
第二只箱子装的是金碧璀璨的饰品。
簪钗数几，晏怀姝凭借着原身的记忆和见识粗粗看去，便有镂空云凤头金钗、青白玉嵌珠翠碧玺钗、鎏金嵌宝石并蒂莲发簪、碧玺珍珠玉步摇……余下还有各色耳珰、玉玦若干，都是金玉之质，不胜枚举。
众目睽睽下，只见晏怀姝看过礼物后，面不改色地从这锦天绣地、金碧荧煌的两只箱子前淡淡掠过了，平静地转向第三箱。
晏大人安心地捋捋胡须，甚好，这个不知事的女儿今日好歹举止间没出什么疏漏。
林氏攥紧了帕子，这蠢货今日怎得这样沉得住气！
紧跟过来看热闹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暗自咬牙，这景王当真窝囊，晏怀姝宁愿跳水都不想嫁他，他还上赶着巴结！
晏怀姝……晏怀姝她没什么想法了，那些华美的礼裙，她毫无概念，只知道贵得吓人，麻木地跟着江掌事继续走，一路看过去面上平静无波——已经被景王的壕无人性惊麻了脸。
只有侍立在一旁的采星素月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那鹅黄团蝶百花银绣凤尾裙，是小姐上个月在西华大街绮罗阁里多看了好几眼，叹着气忍痛放下的。
那紫檀色琉璃靛纱裙，是小姐碎碎念叨了好几日，说香云庄里新出的紫色扶光纱极美，比二小姐身上的粉色流云纱还要美。
还有那镂空云凤头金钗……那是东三大街上点翠轩里最新的金钗款式，小姐前几日刚去试戴过，只是眼里流露出过些许喜欢……
景王殿下送来的东西，全都不偏不倚踩在了小姐的喜好上。
可是如此隐秘的闺阁碎语，他怎能知道？
两个小丫头看着自家小姐无知无觉的样子，暗暗心惊。
第三只箱子的东西有些新奇。
见晏怀姝在此站定，江掌事跟在身后主动介绍：“此箱中是一些清奇小物，景王殿下说聊供大小姐赏玩一二。”
前面的东西晏怀姝认知模糊，倒是这个箱子的物什，勾起了她的兴致。
她轻轻抬手翻看，有几把轻罗小扇，一柄蹙金白玉如意，几坠淡香锦囊，甚至有孔明锁和九连环……底下还压了个粉琉璃葡萄花双环耳的首饰盒。
晏怀姝惊喜地端起首饰盒，上上下下开合了几次锁头的精巧机关。
密封性好、容量适中、分格存储，拿来装杂交水稻种子再好不过了！
把玩之中，余光瞥见一个精巧玩意，晏怀姝眼睛又是一亮，端起了箱子角落里的东西，是一个木制的、长得像啄木鸟一样的不倒翁，鸟头轻轻上下摇摆，颇有意思。
一旁的江掌事尾随着晏怀姝细细打量，只见她举止端庄，一路面无表情地路过了华服金玉，眼中已有疑惑之意。
这晏大小姐仿佛并不像京中流言所说的粗鄙庸俗啊。
再看她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空首饰盒开开合合，又对角落里的小玩意眼睛一亮，脸上是属于豆蔻少女的新奇天真，江掌事眯了眯眼。
他笑盈盈开口介绍：“此物唤作“饮水鸟”，只要在它面前放上一盅清水，它便会不停地点头“喝水”，大小姐对此有兴趣？”
晏怀姝弯了弯唇：“挺有趣的。”
给这玩意儿头上绑个布条，拿来驱赶院中啄食稻谷的鸟儿，现成的“稻草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堂上端坐的晏大人眼看长女这几日安分端庄了不少，刚放心一些，便看到她这不着四六的样子，又想起她院中那乌七八糟的小花园，眼角抽了抽。
虽说景王于前途无望，但看起来行事颇为稳重有礼，对于晏怀姝前几日拒婚跳水之举似乎并不介怀，名为宫宴之礼，却异常贵重丰厚。看来他应当能给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一个安稳归宿。
不想给景王府留下坏印象，他赶忙站起身来打岔。
“此番厚礼，姝儿，还不谢过殿下。”
晏怀姝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木鸟，真心实意地弯起一双水盈杏眼，行礼致谢：“还请掌事代臣女谢过景王殿下，殿下有心了，臣女很是喜欢。”
江掌事看她行事有度，先前的忧虑减轻了不少，连带着语气也在恭敬之中多了几分温和，再次躬身：“承蒙晏大小姐喜欢，那首辅大人、大小姐，老奴便告辞了。”
送走了景王府一行人，澹泊轩内众人心思各异。
跟在晏怀姝身后来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脸色怪异，三小姐最先沉不住气，嗤笑一声道：“看来景王殿下真是对长姐的行事放心不下啊，连宫宴着装这样的小事也要考虑周全，是怕长姐行差踏错丢了景王府的脸吧。”
晏怀姝甜甜一笑：“三妹妹多虑了，我想景王殿下此番和你们送我流云纱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怎会妄加揣测，坏了各位一番好意。”
三小姐脸色变了变，这人当真转了性，言语间她再也占不了上风。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哑口无言。
二小姐则望着那三套华丽的礼裙，暗暗咬着唇羡慕不已。
虽说她身上已经是金贵的流云纱，但箱子里的扶光纱毫不逊色，更别提只有皇室才能用的云绫锦和燕羽殇了。哪套拎出来都比她自己的华贵，那后日她还怎么出头，去吸引六皇子的目光？
思虑间晏大人发了话：“夫人，距离大婚还有段时日，你多辛苦一些，教一教姝儿礼仪规矩，虽说这几日我看她长进不少，但今日在景王府面前还是有失礼数。”
林氏心中嗤笑一声，巧笑着应声：“知道了老爷，妾身一定尽心教导。”
晏怀姝又牙疼地暗啧一声，又要折腾她。
也不知道她爹爹是怎么当上首辅的，群臣之首连个家宅暗斗都看不穿？她对大祁的江山产生了一丝默默的担忧。
晏大人捻着胡须又缓缓开口：“我看那景王殿下是个知情知礼的，姝儿前几日闹得这么不像话他也不曾追究，人家礼重，我们也不能失了规矩。你尽快准备好姝儿的嫁妆吧，之前她亲娘随身带来的那些，你盘点一下。”
“嫁妆”二字一出，林氏脸上终于没了温柔小意，在晏大人看不见的地方，脸色狠狠地沉了下来。
都怪这景王殿下多此一举，倒让老爷想起了原配秦氏的嫁妆，可这些年秦氏的田庄铺子都已经被她私吞得所剩无几，此时要让她吐出来，她是万万不愿的。
思绪转圜间，林氏重新换上慈母表情浅笑道：“那是自然，姝儿与绾儿她们同为妾身的孩子，妾身必当尽心竭力。只是这些年，秦姐姐留下的铺子庄子亏空的不少，老爷容妾身清查一番，挑了好的给姝儿。”
晏大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回到听云阁，晏怀姝看着屋里的一大堆礼物，觉得清冷萧瑟的听云阁都热闹了起来。揪起饮水鸟轻戳了几下，却发现身旁两人异常安静。
她转过头去，却不见往日叽叽喳喳的采星欢欣雀跃，反而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想什么呢。”她戳了戳小丫头的脸。
采星猛地回神，盯着一堆金玉华服想也不想便张口：“小姐，这景王殿下怎么会知道——”
一旁的素月悄悄从背后拧了她一下，采星猛地噤了声。
是啊，不论如何，景王殿下肯为小姐花心思是件好事。更何况自家小姐好容易懂事些了，何必再给她增添烦恼。
念及此，采星才重新开心起来：“没什么！小姐，奴婢觉得景王殿下比传言要好上许多呢，对小姐倒是极为周到！”
晏怀姝看着这个直白单纯的丫头心中好笑。她穿越至此记忆是有些残缺疏漏，但不代表她懵懂无知，此刻回过味来，这宫宴之礼倒是透露着几分古怪。
先不说别的，她前几日才因为拒婚跳水，闹出极大的动静，就算景王真的不介怀，那他又何必如此上心呢？
别说他有恋菜癖，就喜欢这传说中的粗鄙庸俗的废柴千金。
他敢说她也不敢信。
素月作为院子里平日最稳重的人，先挑重点开口询问道：“小姐，那后日你穿哪套裙子进宫呢？”
晏怀姝目光在箱子中三套华服上来回逡巡，然后笑眯眯地开口：“哪套也不穿。”
“为什么呀？”两个小丫头都疑惑不解。
为什么？那景王送礼前真是做了功课的。
晏大小姐庸俗市侩，好，那金玉首饰和衣裙就极尽华美奢侈。
晏大小姐目不识丁，好，那便送些闲趣精巧小物，诗书礼乐是丝毫不沾。
可惜送到了现代晏怀姝的手上，她可不是傻子。
鹅黄凤尾裙，稚嫩不稳重；绛红长裙，太过奢华高调；紫檀纱裙，风韵有余端庄不足。
看来这景王为了讨好晏怀姝，丝毫不忌讳自己未来正妃在宫宴中着装打扮不合时宜。
真是个狠人呢。
晏怀姝叹了口气，唉，看来预想中的清净日子好像没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景王他真的阔气！
伸了个懒腰，舒缓一下阴阳怪气了一天的疲惫，她打了个哈欠：“你俩下去休息吧，我们明日逛街去，重新买裙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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