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闲谈》佟佳二姐

4、生殖中心里的候诊女人们

　　好友王伟在京城最好的生殖科室做医生，每天早上七点多他从刚进医院大门到门诊室这一路上陆陆续续和患者“老熟人”打招呼。虽然早已司空见惯，但是王伟还是很同情他的患者们。来到生殖中心就诊的，绝大多数都年过35，这其中一半是年轻的时候忙于生意无暇顾及生育，现在相对财富自由了就想赶上生育的末班车来传宗接代，这些“富婆”现在有闲有钱，常年驻守医院治疗检测，只等一个机缘；另一半呢就是写字楼里的都市丽人，大部分是在北京工作的外地女人，年轻的时候在东三环的钢铁森林里白手起家打拼事业，有些无暇恋爱，有些和同类男人谈了几场无疾而终，现在或是功成名就了，或是迫不得已了，从“待娶的池子“里抓来一个老公速速结婚，目的是在绝经之前生出一个孩子。

　　“待娶的池子”这个词是王伟的好朋友胡小姐告诉他的，胡小姐是外企的高管，她身边不少女朋友都是在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升到了自己满意的职位，拿到了无忧衣食的薪资之后，猛然回首，发现老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结婚生子，就开始求亲戚朋友四处物色适婚男人。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北京，都不难找到这样的一群男人：有些刻薄的说是“三无”男人——无房无车无存款，大部分没有工作或者没有稳定的工作，年纪都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间，样貌大都不难看，很多还是身材高大的。差不多每个外地的未婚的优秀女孩子都被介绍过几个这样的男人，而且依照“前辈们”的经验只要女孩愿意闭着眼睛嫁，就可以随时结婚。这群等来被选择可以随时结婚的男人就是在“待娶的池子”。

　　刚好前几个月，王伟和胡小姐有个共同的朋友张玲也来他们科来做“试管婴儿”。王伟和胡小姐十来年前就认识张玲，对她的婚恋故事耳熟能详。张玲是一家银行的部门负责人，这十来年来相亲无数，却没有一个成功的，前几年家人见她马上四十岁了，就着急的不行，四处网罗之后，给她从老家“运”来了个合适结婚生子的男人。这个男人在老家也是打零工，所以可以不挑地点“灵活就业”，“三无”是肯定的，但是年龄刚过三十岁，身高一米八，看起来很是健壮，生育应该不成问题。两家见面，几乎是一拍即合，本来为当地几十万彩礼的硬性风俗愁苦不已的男方家对于张玲在北京有车有房又不要彩礼非常满意，当下就给男人收拾行李“运”到了北京结婚。

　　张玲结婚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她觉得自己生育应该是可以的，所以也没有去医院检查，自己怀孕了三次，都是不到三个月没保住。后来修养了一阵子，就开始了漫长的求医问药之路。一开始她是在同事介绍的中医馆，连吃了半年三千元一丸的药丸调理，还是没有怀上之后，就开始转战西医三甲医院。但是做“试管婴儿”的前期准备及其繁琐漫长，要做无数检查检测，打无数的针，进一个又一个的治疗周期，充足的时间和金钱缺一不可。一开始的时候，张玲为了上班方便，在朝阳区的一个三甲综合医院就诊，大半年之后毫无结果。做成了试管的有经验的同事替她着急，让她必须赶紧去最好的那两家医院，说是最顶级的技术全国范围只有这两家医院有。所以张玲又想千方设百计的挂上了挂上了其中一家医院的号，治疗差不多一年之后，主治医生劝她放弃，因为检测到张玲那时候几乎没有卵子。但是张玲又不甘心放弃，又跑去另一家医院挂号，正好遇到王伟。

　　王伟为人善良，非常同情张玲，又看在相识十几年的情分上，还是收诊了她，而且还经常托关系让张玲尽快做完检查尽量少耽误工作。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于没有卵子的难题，王伟即使去求助他们主任，也是回天乏术。所以王伟建议张玲去东城治疗生殖最好的中医团队去针灸，先打通身体的系统，制造出合格的卵子再来。于是张玲又踏上了漫长的中医院针灸——生殖中心检查——再针灸——再检查的循环。

　　王伟忍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反正大家也是老朋友，就问张玲怎么她老公不配她来检查治疗？张玲无奈又无所谓的说，他之前没离开过老家，现在来到北京每次出门都不适应，所以也不为难他了，而且我和他没什么话题好聊的，带着他还要操心他还不如我自己出门自在。

　　王伟是个温暖的朋友，也是负责的医生，嘱咐张玲要多和家人朋友聊天及时排解情绪，很多患者容易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出现心理问题。张玲感谢的笑笑，说自己过去两年确实得了抑郁症，除了就医治疗，全靠“滑胎群”里的姐妹互相安慰鼓励才坚持下来的。

　　王伟很惊讶，竟然有这么奇怪名字的聊天群。张玲“嘲笑”王伟“少见多怪”，说王伟的患者甚至他们医院生殖中心的患者几乎都在群里，这一次次的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的循环的痛苦，无论是金钱还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亲人都没办法缓解，只有一起经历的患者姐妹才能抱团取暖。

　　王伟看着张玲花白的头发，臃肿的身材，脸上毫无遮盖的皱纹和斑点，又恍惚想起十来年前刚认识她时一起在三里屯工体吃饭喝酒享受青春意气风发，不觉恍如隔世，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