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花信风

1、澧溪惊魂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火辣辣的艳阳满地，刺得人眼都睁不开来。不过错眼功夫，天空一暗，凉风一起，这足有蚕豆大小的雨粒就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张老大坐在草檐下，重重放下手里的酒碗，转头朝屋里边扯嗓子喊道：“老婆子，落雨咯！快出来收衣服！”
　　“晓得咯！你停一会不喝酒要死人啊？”张老大的老婆骂骂咧咧的从屋后转了出来，一把甩下手里的抹布扔在张老大面前的酒桌上。
　　“这个恶婆娘！”张老大没好气的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夹出落在酒碗里的一角抹布，恶狠狠一口把碗中酒干了，又往口里塞了一大筷子牛肉，才恨恨骂道。
　　就在这个时候，澧溪对面传来一声不是很清晰的呼唤：“船家！撑船过来哟——”大雨哗啦声中声音不是很清楚，张老大便侧着耳朵想再听一遍。
　　正好收完晾衣杆上衣服的老婆见状冷笑道：“是，我们是恶人，是恶婆娘！你是好人！好人，快去做你的乘船摆渡的大善事！得早早超生！”
　　就在这个时候，更加清晰的声音又从对面传来过来：“喂——撑船的——这边有人要过河咯——”
　　张老大这回听真确了，也顾不得千辛万苦才弄来的牛肉了，仰头操起桌上的酒罐子对着脖子猛灌了一记，才放开喉咙应道：“过来咯——”
　　他老婆这会儿已经进屋放下衣服又把他的蓑衣斗笠都拿出来了，一边收拾桌上的酒食一边叮嘱道：“这落大雨的，比不得平时，你给我注意点儿啊！”
　　“晓得晓得！”张老大不耐烦的应着，一边记上蓑衣前边的带子。眼看得老婆端着装了牛肉的碟子就要进去，赶紧喊了一声，“等下子！”到底伸手撮了两块牛肉扔进嘴里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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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船的是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头上戴着个斗笠，身上却没有披蓑衣，面貌因为雨水太大有些不清楚，但是还可以看出是个挺清秀的后生。他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对襟褂子，脚下一双草鞋倒是看着挺干净的。
　　只是干净归干净，不知道有没有钱啊！要是白跑一趟，那可就亏了。
　　张老头心头忖度着这年轻人的行头，一边撑着船靠岸招呼对方上船，“后生家这是去哪里啊？”
　　“柳林。”
　　“柳林啊，有点远咯！”张老大龇着黄牙笑了一下，竹篙一点船离了岸，慢慢掉转船头，一点一点向溪中心去，然而张老大却没有半点要回到船尾划桨的意思。
　　年轻人诧异的看着他，“船老大，这船要下去了。”
　　“放心，不会下去的，只要你给了船钱，我保证你到得了那头！”张老大眯着眼睛一笑，竹篙轻轻在船帮子上一敲，“给钱吧，我这鬼哭渡澧溪上下三十里独此一家。你也不用给得太多，三十两银就够了。”
　　“别人渡船最多收个三五文铜钱的渡资，你一开口就要三十两，心也未免太大了吧。”年轻人皱眉。
　　“废话少说，给是不给？”张老大拉下脸，提着竹篙重重敲了一下船帮，船开始在溪中心水面上打起转来。
　　年轻人身子晃了晃，伸出一只手去扶住船篷稳住了，才语气漠然道：“给怎么样？不给又怎么样？”
　　张老大狞笑一声，“给，就送你平平安安到溪那头；不给，就送你到龙王爷那里作女婿！”顿了一下，“老子在这鬼哭渡撑船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谁能赖掉我张老大的船钱！”
　　年轻人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平静道：“什么事都会有例外的。说不定今天就要出一个呢。”
　　“哈哈哈哈！”张老大仰头大笑，手里的竹篙陡然举起，篙头的铁钩对着年轻人，“少给老子东扯葫芦西扯瓜的，一句话，给不给？过往澧溪的人都知道我张老大是个什么人，我既然敢在这鬼哭渡撑船，就敢要这三十两银子！”
　　年轻人微微一笑，“那可不见得。”
　　张老大在这鬼哭渡撑船摆渡了二十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了，见着年轻人不急不慌的样子，心头蓦地升起一股警觉，心一狠，也顾不得年轻人还在说话了，举起篙子用装了铁钩的一头对着那年轻人就狠命戳去！
　　年轻人身形一晃，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居然就已经晃开了。
　　是个练过的！难怪敢跟他叫嚣！
　　张老大心头暗哼一声，看来是附近哪个不长眼的请来砸场子的了。也不是第一回遭遇这种事情了，总有些不长眼的年轻后生，自以为学了两手把式，就能替天行道了！也不想想他张老大能在这澧溪上下横行二十余年真是吃素的么？只道乱世出英雄，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英雄的料！
　　心头冷嘲，张老大出手也毫不留情，篙头上的铁钩直指着那年轻后生然后横扫过去。
　　迅疾如风的铁钩撞上起伏不定的水面，激起丈多高的水花，然后又哗啦哗啦的落下来，如同堆雪。而在胜雪的浪花后边，穿着草鞋的年轻人手里挽着小小的包袱，似笑非笑的直直站在水面上。
　　张老大大惊，知道自己坏事了，这回踢到铁板了。然而到底还是存着侥幸，而且对方如果真是别人请来砸场的话，也不会就此放过他，还不如趁着现在他熟悉的水面上大干一场。
　　心里的念头如是电转，张老大手头的竹篙也丝毫不停的向对方扫去，意图把对方逼到附近的一个暗涡里，到时就是他大罗神仙也逃不过暗涡的吸力，还不得乖乖向龙王爷报道去。
　　到底是在水面上纵横了几十年功夫的澧溪老大，张老大脚下用力，竹篙飞舞，白如春雪的浪花挟着起伏不断的水浪向着年轻人步步逼去，饶是不知仗了什么术法能立于水面的年轻人也是东摇西摆，一边还要小心避让张老大的装了铁钩的篙头，再加上大雨遮挡了视线，年轻人好几次险些被张老大逼得落进浪里，狼狈不已。

　　“小子，老子今天在这里教你个乖，管你是陆上走的还是天上飞的，都不要惹水里讨生的！记住了，到了龙王爷那里要学乖，不然再死可就没地方给你说话了！”
　　张老大狞笑一声，脚下的船又是用力一荡，一个比之前都要大的水浪打出，而在浪花后边，就是看着平静但是下方暗嘲不断的暗涡。
　　年轻人顺着波浪向后滑去——
　　然后，张老大瞪大了眼睛。
　　年轻人飞起来了。

　　本该陷入暗涡的年轻人，居然就这么直接腾空，飞了起来。
　　没有物体破开空气的响声，没有风吹船篷的哗啦声，甚至垂直落下的雨丝都没有变化，可是那个刚刚还被他逼得不断狼狈避让，甚至脖子上都还被他的篙头铁钩留下记号的年轻人，就蹬着那么双半新不旧的草鞋，挽着他小小的包袱，稳稳的踏步站在了空气之中！

　　再多的凶念狠心都在那自上而下宛若神祗俯视人间的眼神中化为飞灰湮灭，张老大甚至顾不上自己的行船，扔下此刻之前还被他当做杀人凶器的竹篙，猛的跪倒在船板上，砰砰砰狠狠磕起头来。
　　“师傅师傅，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求师傅高抬贵手，饶了弟子吧！弟子家中还稍微有些余财，师傅看中了什么，就自己拿吧！求师傅高抬贵手放了弟子一命吧！”
　　看上去最凶狠最不要命的其实往往是最怕死的那个！张老大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再加上额头磕出来的血迹，看上去狼狈得倒像是被搭了黑船的那个。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年轻人看来不是别人请来对付他的师傅，而且也不是个多事的动不动就喜欢用自己的能力威胁普通人的那种。面对着他的磕头恳求，那年轻后生不声不吭的飘回了船上，如同之前上船时候的那样，扶着船篷的一角轻轻的靠在船篷上，然后戴好了斗笠，才不阴不阳的道：“有那空去磕头，我看你还是快点把船撑开吧。那暗涡不大，可是吸住你这船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是是！”张老大手脚并用的从船板上爬起来，顾不得额头上不断滑落的血滴雨水，操起船篙用力在附近的山壁上一磕，船身立马往外移了三尺，然后顺着水流慢慢往对岸行去。
　　“师傅，这天气不好，您要不要进里面坐一下？等到了对岸，再去寒舍喝两碗黄酒暖暖胃再赶路？”
　　“你还是快点行船吧，我赶时间。”年轻人理也不理张老大的讨好，握起拳头凑到唇边轻轻地咳了一下。
　　张老大看得明白，暗红色的血液从那个年轻师傅的指缝里露了出来。
　　原来，是痨病！

　　想明白了，张老大再也没有和年轻师傅交好的心思，澧溪并不是很宽，只是水急方才难渡罢了。用足心思，张老大用最快的速度把年轻师傅送到了对面渡口，怎么也不肯要那师傅的十两银子，也不说让年轻师傅去自己家坐了，只是迫不及待的弯着腰送年轻师傅离开。
　　“撑船渡人本来是善事，你这样到了河中心再强要渡资，不给就杀人的做法，反而让自己成了恶人了。以后渡人，还是上船钱就先说好渡资吧。”
　　“是是是，师傅慢走！”张老大腰弯得老低，不住点头。
　　然后，张老大又看到几滴暗红色落到地上，然后那双穿着草鞋的脚慢慢的向前移去，不过几瞬，再抬头，那个穿着粗布的年轻背影已经远远的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张老大撩起衣摆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雨水，这才使劲呼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个煞星送走了。
　　以后，还是换个地方讨生活吧。这世道眼看着越来越乱，这澧溪看样子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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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咯~~不会入V~~放烟花~~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