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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出海港的湾道附近,有许多山石嶙峋的秃岛,成片的海鸥盘旋东西,追逐出海的船只。
      邬蓓蓓扒在后船舷栏杆看游艇螺旋桨翻搅出的水花与白沫。她忽然起了懒散之心,不愿到前甲板与人敷衍。
      她其实从小爱静,惯来不是交游广阔的人。学子时代每一年的操行评语,班导师永远写一句:“忠厚老实”。即使她从幼稚园念到大学,班导师不知换过多少任。
      她大学毕业时,父亲便鼓励她考研究所,她拿到硕士学位,父亲又建议她留在大学当□□。父亲说,你心思天真不知世道深浅,不如留守象牙塔。
      后来她遇到信琮,带给父亲看,父亲只劝她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
      父亲并非是对商界人士持有成见,只是深知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难与霍信琮的天地合拍。
      然而感情的收放岂是水龙头般自如的,那初见便是完完全全的倾倒折服早已化作丝丝缠缠的相濡慕意浸润到她自己的天与地中,要再抽撤,自身难免也要支离破碎。
      海上的风果然是大的,卷着船尾泛起的水沫更是带来满腔满鼻的咸腥味。
      邬蓓蓓紧紧风褛的前襟,准备往船首走些。一回头,便看到欧松清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强烈的日照下欧松清的眸子呈现出琥珀光泽,对牢她望着的目光似乎有淡淡的忧色。他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波罗衫,襟口袖口饰藏青条纹的白色线衫围系在肩膀上,整个人清爽,有些玉树临风的意味。
      大约正是情绪低谷,邬蓓蓓看到欧松清便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想上前抱住他依靠一下。暗啐自己神经质的软弱,邬蓓蓓用手捋过一绺被海风吹到额头的碎发,对欧松清展开轻快的笑容。
      “你躲到这里来做什么?”
      欧松清浅浅笑起来:“船头桃花太盛。”
      邬蓓蓓觉得对众家小姐的心意欧松清却如此轻描淡写挥挥衣袖,未免要笑他:“欧少公子到底身价不同,可以如此托大。须知本城人口可是男多女少的比例。”
      “哪里是托大,只是那三千弱水并非是我想取来饮的那一瓢。”欧松清目光盈盈看着她。
      邬蓓蓓大笑:“松清,我若要赞你纯情,你可别生气。”
      欧松清摇头:“我并非纯情,只是自幼母亲便教导我要尊重女性,不可倚仗自身优势恣意玩弄他人感情。”
      邬蓓蓓听了颇触动。“谁不知道豪门中最多见的便是声色犬马,你母亲如此教养你,她是位高尚的夫人。”她认真地说。
      “其实这也未免是一种独善其身的自我保护。无谓的招惹不过图的一时新鲜快感,然而须知即使再柔弱如白兔的女性,也可以有尖利噬肉的牙齿。真正遭人以牙还牙可是要命。”
      邬蓓蓓笑着摇头:“你果然是处世顾虑周全,坊间关于你的传闻无虚。”
      “我们这样的圈子里,各种奇闻轶事还少么,我未食过猪肉,也看过猪只跑路。”欧松清双臂舒展倚靠着船舷,半闭着眼仰头沐浴天上洒下的金光,神情却是世故勘透的。
      邬蓓蓓其实有话在心中酝酿了半天,此刻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你们今日怎么想到一起约了出海的?”
      “我们有个游艇俱乐部,每周都会有出海的节目,轮流用不同人的船,到不同海域去。俱乐部每一个成员凭兴趣与闲暇,自行决定去与不去。”
      欧松清解释完,转过头来对着邬蓓蓓大大笑开:“师姐,你放心,霍先生与我只是碰巧偶遇,我们绝没有拔刀相向,争风喝醋。事实上我们俩聊得颇投契。”
      邬蓓蓓被欧松清窥破心中暗想,不由满面通红。
      “还不是你无端生出的是非。”
      欧松清扪心故作感叹:“师姐,别的女子挖空心思恨不能与我共同入照,好把那相片作为呈堂证供,挟我配成一对。只有你却避我如蛇蝎蝼蚁,最好将我从那相片上抹去。”
      “我大受打击。”
      他捶胸顿足仿佛一腔深情空余恨,邬蓓蓓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哇,哇,用力拉。”
      二人正说笑着,却被船头诸多人高声呼喝喧哗打断。跑到前面甲板一看,原来是钓到了大鱼。六支鱼竿的浮子先后有了动静。先前有人去拉,发现凭一人之力似乎有些拉不动,知道是钓上大鱼,便大声呼喝众人一同帮忙拖鱼上来。
      邬蓓蓓与欧松清也加入进去七手八脚帮忙。大鱼又是翻腾的水滴乱溅,待终于提上甲板,诸人都是湿濡狼狈,还互相指点看着大笑。
      没想到六根鱼竿钓的全都是清一色的吞拿鱼。
      “这可是好东西!”懂吃的食客立刻进舱取出冰块,利索拿刀放血切片。白嫩的鱼片也不待清洗装盘,便蘸着芥末和酱油往嘴里送。
      邬蓓蓓对于几位世家公子野性不羁而又优雅的食相看的瞠目结舌。
      欧松清捏一块蘸好酱料的鱼片递给邬蓓蓓:“吃啊,怕什么。此处已是深海,鱼虾污染极轻。”
      邬蓓蓓看其他小姐们也不拘束,都在品尝鲜美,便也大了胆子接过来放入口中。果然这新鲜出水的鱼现杀现食,口味甘美又不同于普通食肆饭桌上的菜品。
      海上风情的体验,深具滋味。

      傍晚归航,众人在简宅相互道别。简夫人与简小姐再次邀请邬蓓蓓隔天同她们一齐去看望儿童院孩童。
      邬蓓蓓应允后原是打算叫辆的士回家,欧松清一听如此,自然大展风度充当一名护花骑士,驾车送邬蓓蓓到福臣山道。
      欧松清开的依然是那部保时捷中古车,副驾驶座上原先扔着几份政经报章,邬蓓蓓入座后便拿起来浏览。
      天下太平,头版上也不过印些优惠贸易协议签订、拟建新机场选址之类的标题,邬蓓蓓直接翻到房地产业专版看。
      然而那通篇的房地产术语于成天与书辞诗赋为伍之人而言毕竟是雾里看花,只能通晓个字面意思。只刚刚费力读完头一篇分析大金银行下调房屋按揭比例的社论,邬蓓蓓居然已是呵欠连天。
      “果然邬家人注定是吃不了财经商行这口饭。”邬蓓蓓总结。
      “此话怎讲?”欧松清转过头睇她一眼。
      “你可知道,我们邬家祖上数代做官,后来家底殷厚了便仕而优则商,哪知无论如何经营,永是稳赔不赚,经历几代子弟后居然败光家底落魄起来。要说是时运不利,总不可能代代都是衰到贴地,所以必然是天生经商能力缺陷。”
      “到我父亲,他年轻时正是股市兴盛大热之际,人人都是股迷,他便跟风,去拿血汗积蓄押在股票上。通街通巷喊好时,他也跟进,谁料总是遇上大泻。亏赔得头破血流,于是看淡收手了,反而股价又节节上升。后来终于顿悟他与股市无缘,这才全身心投入了数学钻研。”
      欧松清听了憋着笑不停。
      邬蓓蓓便对他说:“我们升斗小民都很是景仰你父亲,投资拓业,眼光如此精准。我怀疑关于你父亲的传奇人生,大约别人为他撰书立传的也不下百八十本了罢。”
      “我承认我父亲的确英雄。然而欧家八十余年来数代耕耘,在本城政商界发展出的人脉根基,对于父亲事业的助益亦是可观。你须知的事实是,事业盘基越是做大,便越是一路畅顺。”
      “既然有优良基础,为何你却不加入你父亲事业,相帮于他。”邬蓓蓓始终好奇欧家公子何故做个书生。
      欧松清笑笑:“父亲认为我尚年轻,还需历练,不曾完全下放我职责权限,我自是空闲,在大学深造是良择。况且,数学研究是极好的头脑体操,令我思维敏锐。”
      “失敬失敬,原来日后你历练足够,便会成为欧小超人。看来我要好好做足马屁功夫,抓住这个平步青云的——”
      邬蓓蓓话正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欧松清听不到下文,转过头看邬蓓蓓。
      此刻,车子正停在奉德大道西的街口等交通信号灯,人声嘈杂,车水马龙。邬蓓蓓却扭转头向后紧紧盯着街道左侧一栋大厦。
      那是著名的朗怡观景酒店。
      “你在看什么?”欧松清问。
      邬蓓蓓似未听到,仍是背对驾驶座,面朝彼方怔愣。
      街头的交通信号灯一闪一闪由红转绿。欧松清不得不随着车流向前驶进。
      邬蓓蓓缓缓回过身,靠着座背低头。
      “我刚才见到信琮。”
      “嗯?”欧松清诧异。
      “刚才,我看得很清楚,是信琮从朗怡酒店走出来。”
      “霍先生本来不就说是有生意应酬么。这么巧就约在朗怡。”
      “朗怡观景酒店,出名的仅是客房投宿,餐饮部从来评价普通。”邬蓓蓓声音闷闷。
      欧松清一时无言,隔了许久才说:“大约是客户下榻在此处罢。”
      接近冬令时,天光暗得极快。
      车子驶到福臣山道时,冰凉的山涧晚风已经刮起。邬蓓蓓下车前束紧霍信琮留给她的风褛,依然觉得浑身有些硬绷得微颤。欧松清默默,伸出手一握邬蓓蓓攒紧前襟的手:“师姐。何必——”
      欧松清手心的热度提醒邬蓓蓓自己有多冰凉,手抽搐般一缩,避过头匆匆打开车门离去。

      当花撒中热烫的水源源不断冲刷过身体时,邬蓓蓓才觉得好受些。仿佛是血管里凝冷的血重新冰释。她站在淋浴间里想着,自己是否真得太神经质。信琮工作上应酬,惯来难免灯红酒绿。尤其是建设业的大佬,许多都是粗胚出身,谈起生意偏爱去酒家k房,信琮要与他们交易,自然不可清高,逢场作戏难以免俗。这些道理邬蓓蓓习得良久,也素信霍信琮付诸她的真心实意,如今只凭酒店门口一瞥,便疑神疑鬼捕风捉影,反倒说不过去。
      邬蓓蓓思量到此舒一口气,却在白线般的水帘中狠狠吃了一口鼻酸,眼泪都逼了出来。赶紧关闭花撒,拿浴巾擦干身体。
      走出洗漱间,意外看到霍信琮的公文包和外套都丢在沙发,他居然已回来。
      隐约听到书房里霍信琮的声音,邬蓓蓓过去瞧他。
      “好了好了,你且安心。掰。”霍信琮收线,回过头来看到邬蓓蓓,便笑:“如何,我今天回来多早。”
      镜片后霍信琮目光明亮。邬蓓蓓心一软,上前拥住他:“信琮。”
      “傻女,好啦,我身上又是海盐味,又是烟酒味,别熏到你。让我先去冲个凉。”
      霍信琮放开邬蓓蓓走出书房,邬蓓蓓也待转身,却看到霍信琮留在书桌上的那只行动电话,脚步似被粘滞。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绿色的灯罩令光线碧幽幽的十分惨淡。信琮说身上有海盐味与烟酒味,她一丝也未嗅到。信琮离开后,房间里只余下他的阵阵古龙水香味。那只设计流线型的行动电话,随意的摆在光洁的桌面上,机身泛着金属光泽,散播诱惑之意。
      鬼使神差的,邬蓓蓓已经疾步走过去拾起电话。单手执电话,竟是颤抖的不可抑制,邬蓓蓓再用另一手把住自己手腕,才平定下来。
      手指翻飞摁键,调出通话记录。
      下午二时零七分,YD来电,通话九分钟。
      下午二时一刻,YD来电,通话三分钟。
      晚上七时三十二分,YD来电,通话十一分钟。
      邬蓓蓓抬头看书房摇摆壁钟,离八时还差十余分钟。
      那钟的垂摆划着弧线规律的摇晃,到达一边最高又疾疾荡下,便如同邬蓓蓓自己的心,沉沉动荡着,一击一击敲得隐隐作痛。
      她看过太多粤语残片,罗曼史小说也读的广泛。她不能相信信琮有一个代号YD的客户,永在最匪夷所思、最不恰当的时刻出现。
      幼稚园的时候,邬蓓蓓有一个好朋友,两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形影不离。她如此喜欢这个小朋友,以至于举凡她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一定要带到幼稚园与小朋友共享。她的这个好朋友常常与她勾手指,说,她永远都是她唯一最要好的死党。后来有一天,邬蓓蓓无意中却看到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与另一个小女孩手勾着手,说,她永远是她唯一最好的死党。
      小小邬蓓蓓惊呆,拉钩上吊一万年不反悔的誓言,是多么的严重,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的好朋友可以如祝福般随意说出口。那认真勾手的动作,那亲密展现的笑容,为什么可以对着不同的小朋友做的一模一样。她不能理解,然而她却懂得了,她的好朋友说了谎,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是的,从此她对于背叛这个词就是这样定义。
      即使多年以后,邬蓓蓓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小朋友的名字与模样,然而那种被伤害的感觉,却已经成为一个深深的模印,刻在她的心版,甚至在她最纯真记忆的午夜梦回,会令她眼角莹润的醒来。
      邬蓓蓓轻轻地把信琮的行动电话放回书桌,离开。
      坐在起居室看电视,调到一个频道正在重播俗烂肥皂剧,痴男怨女纠缠不休。邬蓓蓓看了五分钟,忽然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蓓蓓?”信琮冲过澡出来,正用干毛巾擦拭头发,看到邬蓓蓓哭的伤心,不由紧张。
      “没什么,只是在为电视片子中的女主人公命运而伤感。”邬蓓蓓仍是盯着电视屏幕,慢慢地说话,眼眶中新泪泉涌。
      “傻女,真是傻女。如此三流编剧也值得你动真情绪。”霍信琮陪邬蓓蓓坐下,揽住她。
      “虽是三流,往往也是一场人生。”
      霍信琮拿出一块手帕为蓓蓓擦眼泪,摇头笑:“实在败给学中文的女性,太易伤春悲秋。”
      邬蓓蓓看着笑晏晏的信琮,突然疑心是否真是自己太傻。信琮总是宠腻唤她傻女,说她既是单纯天真,却又爱心思辗转。她与信琮相知相交两年余,也懂得信琮始终待她亲热爱护如初。傻女,她真是傻女,此时此刻她欲质问信琮的话全部如哽在喉,仿佛是最闷热的夏天,白茫茫的水汽黏蒙住人的五官与全身毛孔,感觉窒息,却再费力也呼吸不得。
      “信琮,我有多爱你。”邬蓓蓓忽然紧紧扑上抱住霍信琮,深深的嗅他身上干爽棉衫的阳光味道与沐浴乳的清香,这实在令她太过恋栈习惯。
      “信琮,不要把我当作傻女。”她喃喃道。
      霍信琮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抚着邬蓓蓓的后脊背,似乎渐渐带她沉入梦中。

      第二日早晨邬蓓蓓起来时忽然犯起了低血压的毛病。这毛病自她中学会考那时便生了出来。整个人无端端的头晕身重,听不清楚声音,只想倒下来昏睡。她曾到医院检查身体,一切正常,各项血液指数都是达标。寻不出病因,即无对症之药,她只好日常食许多维生素丸。然而这毛病却不见好,始终蛰伏着,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来肆虐一番。
      幸好霍信琮有公司的早餐例会,她无须勉强自己去厨房拾掇餐点。披了晨褛在床边坐一会,眩晕稍有减轻,她便去洗漱。待她回来唤醒霍信琮时,邬蓓蓓仿佛已经是没事人。
      简夫人与邬蓓蓓约定的探望儿童时间颇早,邬蓓蓓与霍信琮一道出门。
      信琮听说邬蓓蓓要到圣公会圣基道儿童院,便皱眉:“又是欧夫人邀请你参加活动么?”
      邬蓓蓓莫名其妙的摇摇头:“不是,是简夫人筹办的慈善会活动。昨日甜品制作也是为此。与欧夫人并无关系。”
      霍信琮听了轻轻一哂:“我还以为太平绅士夫人最爱主持这些。”

      到圣公会圣基道儿童院需要过隧道,路途颇远。又恰是上工高峰,邬蓓蓓搭的的士一路走走停停如龟行。邬蓓蓓坐在车后座,只觉得耳边始终引擎嗡嗡,令人头昏脑胀。早晨方歇的低血压的难耐折磨似乎又卷土重来。车子一时行进几尺,一时又踩刹车,连带整个人震震撞撞,胃部如同在被人翻搅抽紧。的士好容易开出隧道,邬蓓蓓只觉呕心的感觉已经满到喉口,赶紧叫司机将车泊到路肩。下车便是抑制不住的干呕。然而真真只是干呕罢了,早餐滴米未进,邬蓓蓓虽觉满腔混浊,却是倾泄不出。
      “司机先生,你先走罢,我一时恐怕不能再上车。”邬蓓蓓脚步虚浮,拿手袋掏钱。
      “小姐,我还是等你吧,这里你叫不到的士的。”司机淳善。
      邬蓓蓓心下也是感激,勉力调整心肺呼吸,只盼稍稍好转便开路,勿要多耽司机工时。
      “小姐,那部轿车上的人是否认识你?”
      邬蓓蓓正低头吐纳,听司机犹疑发问,回过头来,看到一部豪华的宾利房车已经泊到的士车后,房车司机正绕过车头恭恭敬敬为后座打开车门。
      乌黑光鉴的加长车门开启,一支细高水晶鞋跟踏到地下。那多切割面的水晶忽而反射一道清晨日光,明亮的光芒令的士司机眯了眯眼睛。
      “欧夫人?”邬蓓蓓诧异喊出。
      从宾利房车中出来的正是欧惠宜德。
      大约是为了应景,欧惠宜德穿了一身蔻绿开司米及膝裙,神奇的祛散些许往日的疏冷气息。
      “邬小姐,路过此地不期相遇,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欧惠宜德看住面色如纸、额生虚汗的邬蓓蓓问道。
      “啊,欧夫人,我只是有些晕车浪,所以下车缓和一下。谢谢您的关心。”邬蓓蓓对于欧惠宜德释出善意很是感激,苍白着脸色露出笑容。
      欧惠宜德听了颔首:“路况艰难,一路停停顿顿的确容易使人眩晕不适。况且,”她略转眼睇了睇那部的士:“代步工具不利,也要雪上加霜。”
      城里用来作的士运营的,通常是那几个低端价位的车辆品牌,自然舒适度也要大打折扣。平常即使运行无事,然而今日走的长程,又是塞车,加之邬蓓蓓本身体质下降,自然酝酿出综合的不良作用。
      “欧夫人我休息调整一阵,就会慢慢转好,您别为我耽误正事,请上车罢。”
      欧惠宜德一笑:“我正要往圣公会圣基道儿童院去,是与简夫人一同探慰孩童。听简夫人提起过,邬小姐应该是与我同道的罢。”
      邬蓓蓓未料到会有这层关联。
      “既然偶遇,不如由我送邬小姐一程,也好过坐街车舒服。何况自家车子要停等休息也是自如方便。”
      邬蓓蓓一想,觉得欧夫人说得有理,并且欧夫人的善心盛情令她很是忐忑,哪里还能拒绝,便欣然应允。
      欧惠宜德于是只稍稍侧首对侍立在一旁的司机道:“亚标,去将车资给了的士司机先生罢。”
      欧家司机恭敬一应,立刻掏出一张大额纸钞付给的士司机。这一笔下来,小费贴士拿下不少,的士司机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谢欧夫人。”
      那司机竟然一眼认出欧惠宜德,邬蓓蓓不由暗暗感叹,欧鼎诚先生及夫人大约在全城都是家喻户晓。
      “邬小姐现下感觉如何?我车内有医药箱,邬小姐是否要服一粒晕车药?”
      经欧夫人这么一问,邬蓓蓓才忽然省起,自欧惠宜德从天而降,转移她的心力,到现在晕眩泛呕竟是好转许多,身体也渐渐轻松。
      “谢谢欧夫人您关心,我此刻感觉改善不少,不如我们就此上路,也别为我耽误太多钟点。”
      于是上车起步。
      欧家的坐驾自然豪华。铺着厚厚地毯的车房内极安静,虽然空间宽敞可以让邬蓓蓓伸直双腿,甚至还有配有橡木脚凳供人放松腿部,然而邬蓓蓓难免有些紧张拘束。
      “邬小姐。”二人沉默中欧惠宜德开口。
      “嗯?”
      “您是否需要补一下妆?”欧惠宜德语气轻轻的问。
      邬蓓蓓当即脸红起来,明白大约自己刚才擦擦弄弄的花了妆。
      拿出镜子一看,果然冷汗流的脸如京剧脸谱,红红黑黑吓人。
      急忙要拭去残妆,然而邬蓓蓓今日出门拿的是个数寸见方的小巧手袋,金属边的开口窄窄打开来,只容得下三两样小物事。其中一样倒是手帕子,然而干干的擦得皮肤生痛也弄不利索干净。
      邬蓓蓓为难,欧惠宜德却是真正的玲珑心思。
      “邬小姐是否需要湿巾。”
      邬蓓蓓极不好意思地点头。
      欧惠宜德左手在一面看似橡木装饰的护板一拨弄,竟然出现一个极巧妙的置物箱。
      “啊,”欧惠宜德轻咦:“亚标疏漏了补齐物品,居然缺了湿巾。”她又查看一会:“噢,所幸有些酒店的商用湿巾,邬小姐若不嫌弃可否将就一下。”
      邬蓓蓓接过欧惠宜德递来的几片印有精美浮世绘的长方小袋,袋封的一角有朵五瓣莲花标志,欧夫人说这是商用的货色,邬蓓蓓倒觉得这湿巾的包装尽够风雅。
      沿三角犬齿边撕开,取出湿巾洁面,还原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也不欲再补妆,心上蒙一层灰,面孔上又何必再涂。

      宾利车迅速平稳,须臾到了儿童院,
      邬蓓蓓随在欧惠宜德身后甫下车,便听到周遭此起彼伏对欧夫人的问候。邬蓓蓓茫茫然观察四周半天,才了解这次探看儿童的慈善活动事实上声势颇大。
      大门“圣公会圣基道儿童院”几个大字以上拉一道红色条幅,上书:“融和共聚家添情”。现场各界爱心人士极多,女士为主。时报记者也来了不少,镜头快门声不断。欧惠宜德被邀请与人合照,邬蓓蓓一看另外两位女士,一是慈善会理事长简夫人,一是邬蓓蓓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的社会福利署署长林冯素娥太平绅士。原来是官方民间之合。
      开幕致词,捐赠善款,宣读助养名单,随后便是太太小姐们与院童进行亲子营活动。媒体镜头下,每一位女士都是亲切温柔,孩童们虽然对于亲善者的珠光宝气有些惶惑,然而甜品毕竟无敌,等拿到了模样诱人的布甸蛋糕也就嘻嘻哈哈吃了起来。
      许是小儿偏爱美好的事物,对于貌好的人也有特殊爱戴。欧惠宜德身边一溜围了最多人数的院童。然而邬蓓蓓看着欧惠宜德浅盈盈的笑,总觉出一股凉淡疏离之意。
      陪着孩子玩闹一阵,欧家司机亚标走来:“夫人,您的电话。”
      亚标双手递上一支行动电话。
      “抱歉,失陪。”欧惠宜德优雅起身,又耐心哄住细仔们坐在原地吃甜点后才接过电话走开。
      众人目送她的,便有贝太感叹:“欧夫人的时装代理哪能做得不火,本人就是一等一的模特架子,金字招牌实在叫得出人气。”
      “我倒听说欧夫人如今逐渐接手的是丰利通的金控,时装代理那块与欧翁的版图相比,只是弹丸而已。”
      “欧翁再英明,还是过不了美人关啊。哈哈哈哈。”傅蕴小姐总结出八卦。
      一时大家嬉笑。
      此时坐在邬蓓蓓身旁一个女娃却突兀的哭将起来。邬蓓蓓一看,原来是顽皮男童恶作剧,将忌廉抹在那女孩通身簇新衣服上。邬蓓蓓抱走男童,又回头用自己手帕替女娃擦去忌廉。然而女娃却哭得收不住势,一间游戏室震天响彻哭叫,太太小姐纷纷厌恶避开,作挡耳之姿。
      立刻有修女嬷嬷过来抱走女孩,邬蓓蓓手上空留一方油污绢帕,不便放回手袋,只好去冲洗一番。
      走出游戏室往洗手间去,却在拐过弯道时听见欧惠宜德的声音。那是与往日她的琤琤冰凝之声不同的柔软音调。
      “怎么又到那里去?”
      “呵,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好,晚上你等我。不见不散。”
      邬蓓蓓断断续续听了几句,神经紧张怕被撞破,便匆匆逃开。然而心底隐隐生出种异样,觉得欧惠宜德身上似有勘不破的端倪。
      碎步跑到洗手间,直把龙头拧开,攒着手帕的手就在高压水流下冲刷。这一日来,低血压的毛病始终不轻不重的发作着,邬蓓蓓只觉得头脑胀胀,有种似睡非醒的错觉。也好像是小时候到游乐场去坐旋转咖啡杯,脑袋有种失真的晕眩,眼睛看出去周遭的风景都随着旋转而变成模糊的印象派色彩,很是奇幻美丽,却看不真切。
      忽然觉得手背如蚁噬,邬蓓蓓回过神一看,原来是高压水柱打在手上麻酥泛红了。寥寥搓洗手帕后,她走回游戏室,看到欧惠宜德已经坐在原位。
      “欧夫人,这是您上次遗落在蔽宅的书罢。”简夫人亮出邬蓓蓓在靠枕堆无意翻出的希腊神话故事书。
      “啊,我还以为不会再找到了。”欧惠宜德有丝意外的淡淡笑起来,收下失而复得的书。
      “欧夫人喜欢阅读神话么?”简太太随意聊。
      “一时兴头而已。从前年纪小时只贪看情节,囫囵吞枣看毕也就餍足,如今再去回味,便觉得神话往往真是神的箴言,意趣宏深。”
      “呵呵呵呵,令我想到小时候有阵城里食肆大兴吃芫蓿,我随着父母便也吃了赶个时鲜,却并不觉得这青草有几多美味。后来年纪看长,再重拾故肴,只觉芫蓿的那股子清新令人齿颊留香、祛味舒气,实在妙品。”贝太插话,牛首不搭马嘴。话题便转而讨论本城新开食府如何这般。
      众人说笑一场,傍晚时分活动尾声便各自散去。欧惠宜德十分礼貌依旧送邬蓓蓓回程。
      路线远长,车子驶到奉德大道时已是华灯初上。这附近一区,多的是酒店餐厅,霓虹招牌璀璨流光,高低辉映令人应接不暇,几乎直逼赌城风光。
      欧惠宜德话不多,邬蓓蓓便无聊看街景。蓦然眼前一闪,一柄巨大五瓣莲花的七色滚动虹灯从邬蓓蓓眼前掠过,留下一抹彩虹般的光迹,还未来得及细看便消失视野中。
      邬蓓蓓忽而听到耳边似乎叮的一声,就仿佛乐器三角击出的那种清脆声,不响,却激灵耳朵。
      到福臣山道的寓所,邬蓓蓓下车前向欧惠宜德致谢道晚安,看牢欧惠宜德平静无波的眼眸,与神秘莫测的微笑,她忽然感到下午在高压水柱下冲刷的手部蚁噬之感遍及全身,阵阵的麻热。
      几乎是慌慌忙忙地冲入公寓大厅,连看更的好意招呼也未注意到便搭电梯上楼。用锁匙开门,顾不得换便鞋,拿出自己的便携电脑开机接上网路,滴滴答答点击,搜出朗怡观景酒店的网路链接,盯住那下划线的蓝色字体,邬蓓蓓心情紊乱如麻,脑海中尚在回放霍信琮移动电话屏上反复闪烁的“YD”符号,手指有些虚软的一按,链接开启。朗怡观景酒店网路地址的首页,赫然一朵鲜明的五瓣莲花标志高悬。
      邬蓓蓓看着那浮动莲花,怔怔的,心里思绪却反而纷纷落定,如同雪花,淅淅簌簌落下,积化成冰。
      竟然是欧惠宜德,神秘的来电者,酒店的约会对象竟然都是欧惠宜德。
      邬蓓蓓无可想象。
      原来天仙一般的女子,演的也是一出三流剧情么。
      再是素心恬然的气质,莫不也有身在豪门,心系檀郎的悱恻多情么。
      叫邬蓓蓓如何相信。
      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难道会违背道德追求露水姻缘么。
      那样一个连手骨也沁凉的女子,难道会在信琮的怀抱中火热激情么。
      真是若此,叫她如何与欧惠宜德去争,即使是她与信琮这二年积淀的敦厚深情又怎么抵得过欧夫人特出的美丽与吸引。甚至她自己这个傻女,尚从初见惠宜德便痴痴心仪,恨不能追随左右,何况男人。
      她争不过的,她有自知之明。信琮与她牵手,从最开始就跌破众人眼镜。霍信琮是何等的青年才俊,坊间对他溢美之词不胜枚举,众家贵妇母亲更是将他当作心头的佳婿良选。霍信琮若是愿意结门豪富之亲,甚至无需裙带提携,只稍稍仰仗助力,必然已成大气候。然而霍信琮对她说,他不。为事业,他靠自己的双手与能力足矣,要他牺牲个人感情自由成全事业,他大可不必。她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喜欢的就是她的纯洁、善良与温柔,是否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于他只是沙砾般毫微不值一顾。便是这样的表白,让邬蓓蓓铭感心动,让她终于敞开心扉毫无保留的爱上。即使她听到过某位贵妇人最恶毒的中伤,说霍信琮千挑万挑挑个烂灯盏,她依然无畏的直面,紧紧地握住信琮的手。要融入信琮的生活是那样的辛苦,然而她始终笑容满面的步步前进,不言放弃。因为她知道,即使她有时候亦会气馁,亦会伤心,总有信琮的肩膀可以依靠,总有信琮的胸怀可以投入哭泣。
      然而如今叫她怎么办呢,她全部勇气的源泉就是信琮对她的深情厚爱,如今若是连这一点也失去支撑,她岂不真真正正成为徒惹人发笑的局外人。
      她不明白信琮到底作如何想。
      那日她对信琮说,不要把她当做傻女。
      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不再爱她,请坦诚地告诉她真相。三心二意,对他是折磨,对她也是折辱。

      天光早已黑了,邬蓓蓓始回公寓便照明灯也未开,人只坐在黑中对着电脑。那电脑的屏幕在暗头中显得特别白晃明亮,刺的邬蓓蓓眼酸痛,一眨眼睑,泪也流下来。她于是一键关闭电脑,继续守候在黑暗中。霍信琮尚未归巢,他也不会这么快回家,因为他与佳人有约,不见不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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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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