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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宋瑢最后一次测了我的体温,等她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关上门离开后,一直坐在一边小沙发上的庄知秀才凑过来,随手脱了外套平躺在我身边。
      我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提醒她:“我在感冒。”
      庄知秀没理我。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说:“你会被我传染的。”我的扁桃体应该是发炎了,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都让我忍不住想咳嗽。
      然而庄知秀一直很安静,我听见她平缓的呼吸,感觉到药效起了作用,我变得昏昏欲睡。
      我们保持着诡异的平静。门板外,宋瑢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响动。
      事实上,我总有一种宋瑢比庄知秀更先看透我的错觉,就好像今天知秀说的一切都是她刻意安排。
      我总有一种在她面前很透明的感觉。

      庄知秀思考的时候总是这么安静,我迫不及待地想打断她的一切思绪,我已经被宋瑢看穿,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更透明。
      她慢慢地吸气,我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好吧。”庄知秀说。然后她慢慢地转动身体,身体贴向我的后背,环抱住我,她的头发扫过我的耳朵,落在我的鼻梁上。
      她应该正在观察我的表情,轻轻地又说了一句:“好吧,路瑾年。我会帮你的。”
      我眨了眨眼睛,她又把撑起身体的那支手臂放松了,倒在我身边。
      她的头发散落在我身上。
      她又说了一遍:“我会帮你的,别想了。”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难过,我甚至没有什么体会。我像这个故事里的过客,保持着冷漠的态度厌倦着自己,亲近着知秀,试图看清宋瑢。
      知秀很快睡着了,我的身体正在被药效控制,想让我陷入沉睡。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聊,我徒劳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直到它变得酸胀。我终于合眼,融于这片黑暗。

      -
      第二天我起晚了,到客厅的时候只有宋瑢一个人。她穿了一件白毛衣,脖子上有一条款式简单的银项链,正在灯下反射着荧光。
      我慢吞吞地把右手塞进大衣袖子里,拢了拢头发。
      餐桌上放了两碟小笼包,宋瑢把豆浆往我这边推了点,又接了杯热水。五粒药丸,一包冲剂,放在餐巾纸上。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沙发扶手上的斜挎包,依旧轻轻柔柔地说话:“我去找佳雨了,她昨天约我陪她做头发。你们慢玩。电瓶车钥匙在鞋柜上,天气预报今天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开门、关门。宋瑢走了。

      开门、关门。知秀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湿漉漉的。她用带着水渍的手摸了摸我的脸,“你好呆啊。”
      我已经退烧了,本来想在床上再多躺一会儿,但是昨晚出了很多汗,被窝里总有若有若无的病气。我没力气换床单被套,也总指望不上知秀,于是翻出一床毯子窝在沙发上。
      庄知秀终于开始正大光明地打量这间“棚屋”。
      “啊,她还真是闲钱多。”知秀拎起一本绝版的散文集。这本价值在两三百左右。
      我看着她左挑右捡,时不时提醒她动作轻一点。
      和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一样,知秀挺惊讶地说:“她学的小语种吗?还是以后准备留学?”
      我不知为何有点骄傲,“对她来说只是爱好。”
      庄知秀瞥我一眼,我撇开视线。

      “有时候觉得你真是简单,有什么情绪就表达什么情绪,自己也懒得思考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伤心。怪不得被看穿。”
      庄知秀站在灯光下,像在给我下判词。
      “是吗?这样挺好的。”我把眼睛闭上。
      刚才那颗胶囊好像黏在我的嗓子眼,让我觉得有点哽。
      费劲地吞咽了几下,我感觉自己整个人从胃里散发出药味。

      庄知秀有点无聊地坐在我边上,对我有点不满:“我下午就要走了哦。”
      我依旧闭着眼睛,感觉到庄知秀的手在我面前晃悠,光线映在瞳孔显得一明一暗的。
      “真是抱歉,但是我感冒了啊。”我用知秀常用的那一招准备赖过去。
      这么说来,知秀在感情方面的敏感与在某些奇怪方面的笨手笨脚结合在一起显得有点可爱。
      知秀靠在我的颈窝,小声地说:“你的话变多了呢。”
      “是吗?这样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问她:“路过青雀桥,你许愿了吗?”
      庄知秀出乎意料地给了肯定的回答:“许了啊。”
      我把眼睛睁开,抓住她挥在我面前的手:“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她说。
      说得也是。我接受了这个怎么看都是在搪塞的理由,放开了她的手。
      知秀把手收回去,揣进外套口袋里,翘了翘脚,回心转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希望初七投个好胎。”
      我坐起来,凝视着她:“死了吗?”
      庄知秀回视着我:“在你家对门河边的树下呢。”

      有时候我就是这么一个冷漠的人,即使初七陪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但是因为它将要离去的时候不在我身边,所以我依然感觉就像没有经历过一样。
      这个消息让我感觉不真实,因为我不是亲眼所见,所以我总有一种隐约地下一次回家还能看到它的感觉。虽然这是假的,但不真实感冲淡了我的悲伤。

      庄知秀已经习惯了我平淡的反应,去厨房用我的杯子冲了一包速溶咖啡,等我开口说点什么。
      我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转头的时候感觉太阳穴传来隐约的疼痛。我说:“你回去之后帮我给它带束花吧。”
      庄知秀扯了围巾缠在我脖子上,过一会儿就闷出了汗,不过我没力气去解下来。她说:“知道了。”

      最终我还是带着知秀出门了。
      我坐在前面,骑着宋瑢的电瓶车带着她漫无目的地乱晃。
      她把手覆盖在我额头上,后知后觉地有点担心:“受凉之后会不会加重病情?”
      我吸了吸鼻子,客气地回答她:“真是多谢你的关心。”
      庄知秀叹了口气,拍我肩膀叫我停下来,去街边买了杯热奶茶塞到我怀里,然后把我向后挤:“好了,我来开车吧。”
      我从来不知道庄知秀会开电瓶。我以为她每天出门司机接送,怕是在昨天之前连公交都没有坐过。

      我不太信任地抱紧她,没敢放心地喝奶茶。果然不出所料,技术差得令人发指。
      我在她又一次急刹车之后一头撞上了她的后背,两个人一起往前倾,差点翻车。
      “知秀,你还好吗。”我欲言又止。
      “挺好的啊。很好。”庄知秀有点没面子,但是她惯常是不会承认的。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突然说:“停车吧?”
      庄知秀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盯着正在闪光的灯柱:“我想剪头发。”庄知秀表情有点复杂,她如我所愿地把车靠边停了,挽住我的手对我说:“你不要为了不坐我的车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把皮筋取了:“我真的想剪头发。”

      湿着头发坐在皮椅上,老板娘身上有一股甜腻的脂粉味。她正站在我身后用银色的剪刀在我脖子周围来回比划:“这么长,还是到肩膀这里?”
      我考虑了一下,回答她:“到脖子。”
      她用梳子整理了一番,又问我:“要不要剪刘海?”
      我看了知秀一眼,说道:“不用了。”

      轰鸣的吹风机把头发上的水分蒸干,庄知秀看着我的新形象,感觉有点新奇。
      “我都快忘记你短发的样子了,两三年了吧。”她揪住我的一小段发尾,用大拇指来回摩挲。
      “明明两三年前我一直是短发。”知秀自觉地挪到后面去,又换作我掌握电瓶车的方向。
      刚剪过、没办法扎起来的头发在风中狂舞,把知秀的脸遮住了一半。
      她说:“你去给她看看吧。”
      我没回话。
      庄知秀来劲了一样,又扶住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耳朵再次重复:“去给她看看。”
      我几乎觉得有点烦躁了,但是我实在没力气跟她吵架,于是我只是沉默地往前开车。

      车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柱子锁在一起,庄知秀站在我身边,听着那间挂着“出尘”牌子的茶馆里传来震天的麻将声。
      “在这里?”
      她有点不可置信,因为这店看起来像老年活动中心。
      我也明白宋瑢看起来和这里的气质完全不相符,但是事实如此,她就在这里。我解释了一句:“这是昨天那个男生家里的店。”然后就缩着脖子往里走。
      我快到极限了,迫切地需要休息。刚才说话嗓子完全哑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声。

      走到最里面的包厢,他们三个凑在一堆,倒是没打麻将,只是在玩很幼稚的翻牌游戏。
      把所有的麻将都背朝天,按顺序一人翻一个,要是新翻的和之前的可以凑成一对,或者碰和杠,就捡到自己的队伍里去。
      队伍里的麻将一个占一分,翻完之后积分多的胜。
      他们并不赌钱,每人面前都码了一小堆半透明彩色塑料包装的水果糖,结算的时候就数出相应的个数给出去。

      宋瑢是第一个看向我的人,她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等我垂着头走过她边上,她往我兜里塞了一个“筹码”,轻声对我说:“挺好看的呢。”
      我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在位置上坐下后摸出水果糖含在嘴里,原来是柠檬味道。
      庄知秀叹了口气,懒得看我。

      这游戏不费脑筋,大家只是凭直觉办事,庄知秀见机向宋瑢搭话:“下午要走,中午我来请吃饭吧。”
      昨日一役,我已不太信任知秀。我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她,她却没看我。
      宋瑢用麻将的边角相碰发出脆响,她说:“好啊。”
      她手腕上没戴昨天知秀给她的表,但是知秀戴了。

      看他们磨磨蹭蹭地又玩了一把,梁越悬下桌,换我和知秀顶上。
      运气游戏我一向垫底,知秀倒是稳定发挥拿了第一,没想到最后结算宋瑢的运气比我还差,我得以从她面前的糖堆拿走两颗。
      她翻麻将没什么规律,哪个顺手就摸哪个,次次喂给知秀。唯一一次认真,用大拇指仔细感受了花纹,然后笃定地翻开,是只幺鸡,只可惜被我捡走了。
      汪佳雨见怪不怪,从宋瑢眼前抓走了一小把糖,道:“幸好不是赌钱,不然你下个月恐怕只能数着小数点过日子了。”
      宋瑢不甚在意:“上个月那一局可是我大获全胜。”
      汪佳雨用麻将敲了敲桌面,极其小声地道:“有人在,你舍得赢?”
      谁在?谁能让宋瑢只舍得输?
      可是我只看见宋瑢用手撑着下巴,慢慢地弓身,好像是困了,她歪着脑袋道:“舍得啊,但这不是技不如人吗。”
      说完,把面前码好的麻将随意一推:“走吧,吃饭。”

      刚剪短发我还不大适应,茸茸的发尾扫过我的脖子泛起痒意,我用手抓了抓。
      庄知秀端详我发型片刻,给我提建议:“你这头发太短,只能一左一右扎两个小啾啾,不然就这样散着。”
      我刚觉得这么大人了还扎两个小辫子,跟五六岁的小孩儿似的,有点啼笑皆非,忽然一阵北风吹得头发糊我一脸,就像催促我快把头发束起来。
      总之短发对我还是不太方便,当时确实有点冲动了。可惜没有后悔药,我只能接过佳雨从大衣口袋里摸到的两个小皮筋。
      潦草地扎好后我不由自主地往知秀身后躲,又被她拎出来,她凑到我耳边说:“干嘛害羞,没人说你的。”
      可是宋瑢转头看了我一眼。
      佳雨还在嚷嚷下午就要返校上晚自习,我和宋瑢隔了五步左右的距离极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她向我轻点头,微笑安抚我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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