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嘉嘉菲猫

16、十六

　　父亲生病，母亲独自支撑着家庭，阿喵越发不爱说话，常一个人对着天空、水塘发呆。
　　那个夏天，许多个风轻云淡的夜，蟋蟀不安的叫声和止不住流下的泪水给他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泪水打湿了破布枕头，噩梦反复萦绕不散。
　　阿喵开始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下课时、放学时，甚至周末孩子们都在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开始不停地背书、做题、写作文，以前爸爸妈妈费尽心力打骂劝哄都难以实现的目的因为生活里的种种不幸竟然得以达成了。
　　阿喵的每一篇作文开始被老师作为范文朗诵，如果哪一次老师觉得他没写好而没有朗诵，同学们往往一致要求听他的作文。在获得校作文比赛一等奖和县作文比赛三等奖后，阿喵俨然已经成了班里实际的语文学习代表，他那被生活不幸挖空的心灵第一次在另一种生活里得以弥补。
　　他的初一数学老师姓秦，三十出头，前额发量不足，中等身材，秦老师人很好也善于教学，讲起课来龙飞凤舞，生动形象，阿喵恍惚间看到那些定理啊证明啊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精灵鬼怪们活了过来，他们一会儿在黑板上爬行，一会儿在粉笔灰荡漾的教室阳光里飞舞，阿喵彻底吸引了，数学成了他心目中继语文之后又一块欢乐自由的圣地。
　　阿喵也开始引起秦老师的关注，两三次出人意料地在考试中获得满分之后，阿喵已然成了秦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那时候同科老师们喜欢攀比学生的成绩，在那个教师工资难以得到保障的教书匠兼务农事的年代，学生们上进学好就是他们最大的欣慰，教出一个好学生之于他们无异于书法收藏家在杂货堆里淘出王羲之的真迹、科学家发现新物质、艺术家创造出了流芳千古的作品。
　　一个放学的午后，数学考试又拖堂了，阿喵早早地做完了试题准备提前交卷。”要不咱再检查检查？慢工出细活嘛。”秦老师咧着嘴对他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阿喵也笑了，莫非秦老师发现了我的试卷里有什么纰漏错答？退回座位时引得周围的同学们纷纷侧目。阿喵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误后再次交卷，又被拦回来，如此重复了五六次，直到班上只剩下他和负责监考的秦老师。”我希望你拿满分，明白吗？很多时候不是满分就是零分，没有及格不及格的说法。”阿喵发现秦老师板起脸显得很严肃，完全不同于平日讲课时幽默生动嬉皮笑脸，于是小心翼翼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秦老师叹息一声，收了卷子，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夏日正午的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给自行车上链子的时候，阿喵反复地回想刚才做过的每一道题。
　　阿喵的学习成绩上升到班级第一，英语成绩却成了短板，令他难以在年级排名取得同样的名次，而阿耀已经排到前五。他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单词和句子有什么用途，如果把数学比作馒头，作文比作大米饭，英语就是草根树皮，饥馑年月充饥尚可，太平丰收时谁还愿意吃那玩意？对于英语、历史、政治等学科，阿喵一向抱定通过考试为最高标准，小说散文乃至齐身治国平天下之类的课外书成了这些课堂上的必修课。班里有个白姓同学，家里藏书甚丰，阿喵大部分书都是从他那借到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令他热血沸腾，《巴黎圣母院》遣词用句大气磅礴，《菜根谭》让他接触入世出世的道理，陈景润攀登数学高峰的故事给了他莫大的激励和启发。
　　初二时，他开始怀疑老师们禁止看课外书或强制大家交钱订阅某某阅读的立场是错误的，我们为什么而学习呢？难道不是为了发展个性、磨砺品德、增强本领吗？只会考试，品德能力全无，人格个性缺失的人还谈什么报效祖国，献身于有益社会有益人类的事业。阿喵甚至产生一些狂妄的念头，那些书呆子有什么资格出题考我呢，这么一想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
　　初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他的考试成绩下滑了几个名次，按规矩要请家长来学校讨论教育改进计划，阿喵拒绝了，甚至没有让爸妈知道有这回事，班主任要求写检讨，阿喵在格子纸上信口胡诌:“夫志士仁人无不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任，常见有志者披荆斩棘呕心沥血自律自励以成大学问大事业，未见不经磨砺自律而成事业绝学者，愿先生伶我拳拳报效国家造福人类之心，敬爱家中长辈之念。先生体恤，不胜感激之至”。傍晚放学时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
　　”这是你自己写的？”。
　　”是”心里竟暗暗有些小得意。
　　”家长不来，以后谁管教你呢？”
　　”老师，我自己管自己。”
　　令他诧异的是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既没有训斥指责也没有惩罚羞辱，只是自那以后班主任也对他爱理不理了，他也不以为意，大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