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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Chapter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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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关闭私人电台之后始终难以走出阴霾,每一次生活刚能看到一点点转机,她便会被命运扯着双腿无情地扔进沼泽,阿初终究在命运日复一日摧残之下活成一滩死气沉沉的烂泥。
秋水见阿初时间空闲下来悉心列出一张书单,她挑选出十部关于女性在迷惘之中自我成长的文学作品,空出一个下午跑遍青城书店买齐,仔细打包一番当做礼物送给阿初。秋水希望阿初可以利用这段空白时间大量阅读,她希望精神食粮补给可以适当分散阿初的愁绪。
《玩偶之家》——亨利克·约翰·易卜生
《小妇人》——路易莎·梅·奥尔科特
《紫色》——艾丽丝·沃克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珍妮特·温特森
《蝲蛄吟唱的地方》——迪莉娅·欧文斯
《那不勒斯四部曲》——埃莱娜·费兰特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塔拉·韦斯特弗)
“小象,我可以做一段时间小废物吗?我感觉自己近来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你送我的这些书……我可不可以等过段时间状态好一些再看?我这样把任务向后拖延你会感到生气吗?”阿初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软塌塌地蜷缩在秋水怀里。
阿初无法直白地告诉秋水,她这根被命运抽走灯芯的蜡烛,早已失去了探索未知精神世界的渴望。窗外合欢树上掉下来的每一片枯叶都会令她内心倍感沉重,她连抬头望一眼天空中掠过楼群迁徙的候鸟都觉得疲惫荒芜。
“阿初,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要做一辈子的小废物都没问题,人活着并不一定非得强求自己做成某事。”秋水试图通过轻快的语气为阿初缓解焦虑。
阿初自那以后又开始每天对秋水进行长达三四个小时的倾诉,秋水知道阿初心中对未来有许多担忧,亦知道她从未走出十一年前那段苦痛的过去,便拿出百分百耐心任由她用言语的方式宣泄。
阿初有时倾诉着倾诉着会疲倦地躺在枕头上沉沉入睡,很多时候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对秋水说了些什么,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像海浪一样漫过她的大脑,咸涩潮水伴着阵阵海风在落日之下缓缓退去,宛如一面粗粝镜子的沙滩上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隔年七月很快将满三十岁的秋水开始频繁服用止痛药,她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每次回家听妈妈细述抑郁症导致的各种躯体障碍、荒诞梦境以及心理变化,每次听爸爸讲述童年时候所承受的饥饿、恐吓、欺凌、殴打,每次听阿初半梦半醒似的重复葛石镇家家户户的传奇经历,每一次听到罗五俊、魏招娣、罗铁男的名字……秋水都会先是头疼,中途反胃,最后捂着胸口冲进卫生间呕吐。
秋水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亲近之人倾诉在生理上表现出反感,她明明在内心很想替她们分担,躯体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信号,通知她情绪已经满载,或许人的身体往往比人的心理更加诚实。秋水内心早就对这一切感到了厌烦,当初对阿初信誓旦旦的承诺与东亚人终其背负在身的孝道,令她不自觉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压制内心真正想法。
阿初这几个月每天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沙发就是双人床,音乐创作停滞,书也几乎不看。秋水每隔几天就会在做梦的时候一边流泪一边喊外婆,阿初总是拄着下巴呆愣愣看秋水的眼泪满溢出眼角,她依旧像个空心人一样无法共情秋水的伤痛,阿初很多时候甚至想在秋水叫外婆时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阿初越来越打不起精神像从前那样每天做饭,秋水厨艺技能几乎为零,两人开始按照销量高低一家家尝试本地的外卖。青城地区的外卖分量普遍很是实在,两个人每次点一份分食便够填饱肚子,她们有一天在雨天的傍晚点了一份冷面,商家居然送来了满满一大锅,秋水分成几份送到邻居家才算是吃完。
秋水在阿初的带动之下亦降低了出门次数,她从前会每周两次定期去超市采购,如今也采取了网上订购的方式。秋水从前白天向来不会躺下休息,如今每次听完自己絮叨都会跑到厨房偷偷吃药,等药劲上来过后在沙发上一连睡上好几个小时。
阿初翻看过秋水摆在工作台上的蓝色小药箱,VD、VB、止痛药、抗抑郁、抗焦虑的药每天都在定量减少,阿初在秋水手机购药记录里看到医院开具的诊断书,那人和她妈妈一样罹患了抑郁症并伴随焦虑、惊恐……阿初对着一切假装视而不见,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安扶想念外婆的秋水,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正视秋水的抑郁与焦虑,除此之外,她爱极了秋水每一个情绪碎裂的时刻,爱极了秋水身体上的每一道伤口。
银河忌日前一天许久未进厨房的阿初提前一晚准备了酒菜,她在背包里先是塞进了那张被丝巾仔细包裹的秋水签名唱片,又塞进几只银河小时候每天握在手里的小鸭子玩偶,她爱喝的桔子汽水,爱吃的棒棒糖、奶油面包。
阿初关闭私人电台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室外刺眼的光线令她下意识抬起胳膊遮住了双眼。阿初站在路边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位于青城市郊的墓地,银河冰冷墓碑上的相片让心如槁木死灰的她短暂复活。
阿初又开始无法自制地想念已经离开人世十二年的银河,她已经长成了三十岁的大人,银河却依旧永远停留在长梦一般的十八岁。阿初决定认命了,她已无力挣扎,她在往后余生里只需专心做一件事——等待死去。阿初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那个世界里无人视同性恋为异类,那个世界里不存在歧视欺凌。
那天晚上阿初回到家中再次央求秋水换上云城职校校服,秋水点头同意,阿初便如同梦游似的服侍秋水将内衣外衣一件件穿好,秋水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摆弄。阿初完成变身仪式不由分说地将秋水按在床头,眸光迷离地俯下身子凑过去亲吻,秋水用掌心堵住阿初的嘴明确表示她不想穿校服接吻。
阿初起身从衣柜里找来一件蓝白色条纹短袖套上秋水脖颈,秋水自然认得这件时常伴随记忆涌入她脑海的衣服,曹东海一年前发给江范的调查结果里附带了阿初与银河那组亲密相片,那组亲密相片里面银河就是穿着一件类似这样的衣服与阿初翻云覆雨。
秋水在阿初殷切注视之下顺从地伸出胳膊穿好套在脖颈的蓝白条纹短袖,阿初依旧夜夜在潮湿云端凑近秋水耳畔呢喃着她的银河,她的乖乖,她永远停留在长梦一般十八岁的故人,她从未在耳鬓厮磨时呼唤一次秋水,一次小象,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