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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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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通过秋水那一番激烈的言辞明白,那人还未被这个世界彻底驯服,她的沉默只是假象。那人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很是风轻云淡内心却似青春期少年般赤诚敏感。
秋水身上缺少成年人那种普遍性的麻木,只要一张口就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阿初对秋水隐藏在背后的这部分自我既欣赏,又畏惧,她怕自己在未来某天毫无预兆地被秋水身上的刺再一次扎到。
母性,奴性,自导自演,自我感动……
那是秋水扎在她心里一根又一根明晃晃的尖刺,她自那以后心中总是时不时地泛起一阵又一阵隐痛,即便秋水已经为此道歉、流泪,即便所有误会所有不快都曾在某一时刻如冬雪短暂消融,阿初依旧觉得无法原谅那日她过于犀利过于莽撞的言语攻击。
“难道你的爱人没有长手吗,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洗脚呢?”秋水昨天见她端来洗脚水后退避开时下意识讲出的那句话,侧面印证了那人心底根本无法认同她所描述的理想感情生活。
秋水接连两次的咬文嚼字令阿初在心底对这段时间内萌发出的感情产生质疑,难道那种想要照顾对方的心思真的不是爱吗,难道想要无微不至地料理对方生活真的有错吗?
阿初那天下午做好两道云城菜让秋水回家时带给外婆,秋水问阿初要不要和自己一同回家,阿初立马摇摇头拒绝。她不想于失业这个时间段在秋水家中出现,她还需要再确认一下自己心中究竟存有多少对秋水的爱意。
如果爱情可以像液体一样倒在刻度杯里测量体积该多方便,阿初每每面对秋水炙热的眼神心里总是时不时地荡过一股暖流,却从来没有过如飓风席卷海浪一般盛大的汹涌,她期待那种一路火花噼里啪啦飞溅的爱情电流穿过身体,很期待,但它并没有出现,并没有发生。
阿初趁秋水回父母那边的功夫去了一趟青城最大的那家超市,她想给秋水买一个类似海绵垫之类的东西,那人总是在夜里像个打更人似的坐在走廊里守着她,女孩子的身体怎么可以长期这样受凉?
阿初在超市二楼逛了好半天才找到那种可以折叠的海绵垫,她站在货架前犹豫着要不要真的买下它,如果她把这个东西真的买回家摆放在走廊,那就意味着她默认秋水夜里坐在走廊里守护她是一种正确的行为,可是,那真的正确吗,那应该发生吗?
“孩子,你买这个海绵垫也是给自家狗狗用吗?”阿初背后走来一个六十岁出头的青城阿姨。
“哦……”阿初闻言愣怔片刻,随后又抿了抿嘴唇补充道,“是,但我不知道这种海绵垫到底合适不合适。”
“我家狗狗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用这种,它不怎么喜欢用狗窝,你慢慢想,别着急,每条狗的喜好都不同。”青城阿姨见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选好心安慰。
“我再考虑考虑。”阿初红着脸后退几步移步到超市另一排货架,她脑海中寄居的两只鸟儿在这个时候又开始扑腾着翅膀打架。
乌鸦叹气:“阿初,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城北那个一天到晚咬文嚼字的修理工?”
白鹭反驳:“黑鸟,你什么意思……阿初没有爱一个人的自由吗?”
乌鸦质问:“那个曾经像连体婴儿一样时时刻刻腻着你的孩子……阿初该不会是一转头就忘了吧……”
白鹭呵斥:“你要阿初一辈子记住个死人干吗?”
……
阿初闭上眼有气无力地坐在货架旁的椅子上休息,那两只黑白鸟的争吵将她消耗得筋疲力尽。
“阿初,你出来买东西?”江范在货架另一端推着购物车大大方方地同她打招呼。
“随便逛逛。”阿初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答话。
“我们一起吧,等下逛完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江范一句话便妥善地安排好阿初整个下午。
阿初其实并不讨厌江范,她是那种典型的青城女孩,阳光、明媚、飒爽、大气、不拧巴,阿初很羡慕她待人接物时那种落落大方的姿态,只有面对秋水她才会像随身听跳带似的失去控制。
秋水好像手中拥有一根神奇的魔法棒,只要她举起魔法棒对江范轻轻那么一点,江范便会立即变身成为不顾形象站在街边破口大骂的疯婆娘,阿初认为只有爱情尚有残余才会令江范如此难以自制。
“阿初,来,再喝点。”江范晚餐时俯身给阿初一次又一次倒酒。
阿初知道江范是想灌醉自己借机套话,便假装没发现任由她胡来,她也想趁这个机会问江范几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俩现在算是正式同居?”江范见阿初面颊蒙上一层红晕便开启追问模式。
“室友吧,我们还不算情侣。”阿初端起酒杯回答。
“秋水对你表白了吗?”江范仿佛抢时间似的追问。
“秋水没有对我表白,我倒是对她讲述了一下我未来的理想感情生活,她听了很是反感,她说我奴性,自导自演,自我感动……秋水好像不大喜欢被人照顾。”阿初如实回答。
阿初不想在今晚故意上演编织甜蜜爱情谎言刺激前任的戏码,大家都是耳聪目明的成年人,实在没有这个互相欺骗的额外必要。
“秋水她不喜欢被人照顾?”江范听到这句话诧异得笑出声来。
“难道不是吗?”阿初微微蹙眉反问。
“我们两个在一起的那些年里,她简直不要太享受被我照顾……我十五岁那年亲眼看见秋水哮喘发作意识模糊呼吸困难,面颊和嘴唇憋得发紫,命悬一线,那以后我对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着一份担心,我们之间原本平衡的相处模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倾斜。
我因紧张她的身体无论多忙碌,多烦心都会竭尽所能照看她的学业、生活,她被我照顾得差点成为一个生活废物,我们之间几乎所有事都由我来单方面定夺。”江范嘴角的那抹笑容看起来很是苦涩。
“如此看来,她还是没那么喜欢我……”阿初自嘲地笑。
江范的话意味着秋水在上一段恋爱中分明是被对方照顾的对象,她们十几岁便相识,江范想来在过去费心照顾了她许多年。既然如此,秋水为什么偏偏对自己那番存在于心中多年的感情理想捣乱似的揪着不放?
“阿初,我认为一切并非你所想……秋水正是因为爱你才会说出那些听起来很尖锐的言语,那些话汇总起来背后其实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阿初追问。
“心疼。”江范回答。
“我不懂。”阿初摇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江范放下手中的水杯。
“好的。”阿初很是期待江范口中的故事。
“那是我刚刚结婚的第二年,家中保姆请假,妈妈去我家里做客的时候瞥见我在卫生间里帮丈夫刷鞋,她当时很生气。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气,我们夫妻关系摆在那里,何况妈妈平日在家里也会帮爸爸洗衣服啊……可是妈妈却告诉我,她心疼。
女儿有女儿的角度,妈妈有妈妈的角度,她看不得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为对方做这些。妈妈说我出嫁之前,她没有让我刷过任何一双鞋,我嫁人不是为了过来给丈夫刷鞋,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没长手长脚吗?
阿初,你听听,这些话是不是很刺耳,很尖锐,可背后却掩藏着妈妈对我的心疼。
所谓心疼,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因为很爱,所以很心疼,因为很心疼,所以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很极端,极端到令人觉得那是一根扎人的刺。”江范言语间似乎已经窥探到秋水内心的全部。
“江范,你为什么如此坦诚,难道你不怕我和秋水走在一起吗?”阿初无比感激江范的坦然相告。
“我的内心其实很矛盾……我既怕你们在一起,又怕你们不在一起,我既希望秋水一辈子单身,又希望她能有个绝佳的人生伴侣。我对于你的感受也相当矛盾,既想劝阻你、讨厌你,又想教会你,亲近你,我有时看到你会仿佛觉得看到六年前的我。”江范言语间一点一点向阿初敞开内心。
那顿晚饭之后,阿初竟像肩头卸掉巨石般浑身轻松,她感觉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游移已被江范尽数驱散,她感觉心中那几尖根刺已经被江范用镊子一一拔除,只留下几个细小孔洞,它们终有一天会从根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