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春之卷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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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
谢安欣拉开窗帘，除了汽车喇叭的声音，人和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从早到晚不停息的蝉鸣。那些小小的生物，不知藏在何处，放肆地鸣叫着，仿佛过了这个夏天就会死一样。
哦，对。过了这个夏天，它们确实会死。
一想到为了这个夏天，它们已经在地底下等待了十七年，谢安欣又心生了一丝同情，不那么讨厌了。
“今天起这么早吗？最后一天了吧？”
“嗯。”
“结课之后，想去哪里玩吗？”
“没有想去的地方。”
“好吧。”
陆海燕笑眯眯地捏了捏谢安欣的脸，又把一张崭新的五块钱放进了她的口袋里。透过阳光，谢安欣看到妈妈耳后有一缕漏染的的银发，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摇着。
妈妈已经有白发了吗？什么时候？
谢安欣把妈妈的白发挽到耳后。
“妈妈，明年中考完，你带我去旅游吧。”
“这个人是老杨那个儿子吧？居然考上了P大哎！”
“这是我女儿，看到没，我就说她能考上的！”
谢安欣对别人的高考成绩没有兴趣，但这条路几乎被人堵住了，嘈杂的人群让她想起了早上的蝉。
“英子？”
谢安欣挪到人群边缘，看到徐英子站在后面踮着脚努力想看清榜单上的人。如果说暑假班让她有什么收获，那就是收获了徐英子这个朋友。暑假班并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但直到暑假班做了同桌，她们才成为朋友。
徐英子沉溺于榜单中，没有听到谢安欣叫自己。直到谢安欣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呢？有你认识的人吗？”
“安欣？吓我一跳。”英子拍了拍胸口，喘了几口气，“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只是想通过他们的录取情况，推测一下我能考上什么大学。”
谢安欣听她说这话，来了兴趣。她抬头看了看满墙不认识的人名和学校，问道：
“这要怎么推测？”
“从往年的招生来看，一中的学生有一半来自我们学校。我的校排名在30左右，所以上了高中之后应该会在60左右。所以这个榜单排下来，60名左右大概就是我的水平了。”
徐英子顿了一下，又赶紧补充道：
“当然，这只是粗略的推测，并不准确啦。”
徐英子看向谢安欣，只见她微微皱眉，似乎很认真地在看榜单上的人名。
“不止。”
“什么不止？”
“我说，你会比60名更靠前。”
谢安欣把前60个人都看了一遍，这才看向徐英子，微微一笑。
“我记得你说过你初一的时候年级排名还在100开外，但是现在已经能保持在30名上下了。到了初三，肯定还会更进一步。”
“但我现在已经感觉进步很难了。”
“是很难，但你还在努力。努力一定会看到回报的。”谢安欣拍了拍徐英子的肩，“你想考的大学，在这上面吗？”
徐英子沉默了。她盯着榜单上各式各样的校名，可是这些学校在她心里只不过是几个不同的汉字，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分别。“大学”在她心里一点实感都没有，毕竟从未见过。
“我没有想考的学校。”
“我也没有。不过，分数越高，就能去越好的学校吧？所以，先好好学习再说。”
“嗯。”
最后一次课的内容不多，提前半小时就上完了，于是最后半个小时老师让大家在教室里自习。同学们无心学习，看小说的看小说，睡觉的睡觉。老师也理解大家的心情，只要不吵到别人，也就都没管。
谢安欣趴在桌上准备睡一觉，徐英子把草稿纸推了过来。
——安欣，你明天有空吗？我想邀请你来我家玩qaq。
谢安欣想了一会儿。
——有空。你家在哪？-v-
——汽修路，可能有点远。路不太好找，我去大桥接你o(*￣▽￣*)ブ
——离我家还挺近的，我家在大转盘。明天给你打电话(????)
——好，明天见(*^_^*)
英语课下课后，谢安欣就回了家，徐英子则是收拾东西换了个教室。她还有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一个很像姐姐的大学生，很温柔，上课很耐心，总是笑着，从来不会骂学生。徐英子想，姐姐当年做家教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上节课考了试，这节课讲卷子。徐英子坐在座位上，看着吴老师，忐忑地等着她念自己的名字。开课那天，吴老师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个毛茸茸的柿子花生挂件，说谁要是在最终的考试中考到满分，就送给谁。当时班上一片哗然，还有同学让吴老师多织几个，免得不够发。不过，这件事也就是第一天让大家兴奋了一下，后来大多数人也就忘了。
可是徐英子记了一个月。
她不仅想要那个挂件，还想要被吴老师记住。她很喜欢吴老师，也知道她们的缘分仅限于这个夏天。所以，她想要被记住，在很多年后，当吴老师回想那年夏天，还能想起自己。
“徐英子。”
吴老师笑着看向自己，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试卷。徐英子深吸了一口气，走上讲台。和吴老师对视的瞬间，吴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学得很好哦，是最高分。”
最高分。
徐英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是满分，吴老师应该会直接说满分吧。毕竟满分一定是最高分，但最高分却不一定是……
她低下头看到那个小小的×，竟然是大题中的一个空，她已经算出了答案，却忘了填。
“只差一点点。”
“下次一定可以。”
“可是没有下次了。”
吴老师愣了一下，从包里拿出挂件放到徐英子手里，更温柔地小声说：
“我知道你下次一定能考满分，所以提前把礼物送给你。你能考到，对吗？”
徐英子眼中有些湿润。她想要这个挂件，却又不想收下。她希望自己是因为考了满分得到的，而不是因为老师的安慰得到的。
吴老师看出了她的犹豫，握着她的手让她把挂件抓紧。
“回去吧。”
下课后，吴老师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发现徐英子还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个小挂件，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吴老师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撑着头。
“怎么不开心呢？”
“吴老师……”徐英子抬头对上吴老师的视线，又蔫蔫地垂下头，“我要是没忘记填那个空就好了。”
“虽然这次忘了填，但老师相信下次就不会忘了呀。”
吴老师摸了摸徐英子的头。
“不要心急，学习是这样的。我们不断地从过去的错误中得到经验，目的是为了在以后有更好的表现。离中考还有一年，到时候，你一定会做得很好，至少忘记填空这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了，对吧？”
徐英子点点头。
徐英子在蛋糕店买了一盒泡芙。天气很热，怕影响口感，徐英子一路快走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她兴冲冲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呆在原地好几秒钟。
姐姐坐在饭桌旁，对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爸爸坐在他们俩中间，三个人在交谈着什么。姐姐率先注意到英子进了门，招呼英子过来，英子犹豫了一会儿，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进厨房帮忙去了。
“英子回来了？正好帮妈削一下土豆。”
“那个男的是谁？”
英子接过土豆，拿了削皮刀蹲在垃圾桶旁边。
“嗯……你可以叫他张哥。他是来跟姐姐相亲的。”
英子闷闷地，没有再说话。从过年的时候开始，她时不时就会听到家人们谈论姐姐的婚姻问题。有时是爸爸妈妈，有时是来做客的亲戚，有时是姐姐本人。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
她难过什么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是舍不得姐姐组建新家庭？还是担心姐姐不幸福？英子的脑子乱乱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难过。
那个男人叫张景，是个出租车司机。离过婚，带着一个7岁的男孩。他说话让英子觉得很不舒服，一直在说大话，说他过去的事情。什么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当年有老板让他跟着去外地做生意，他因为父母不让他去外地拒绝了，后来这个老板特别有钱什么的。又说运气好，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在他的描述里，他不仅有辉煌的历史，手头也有钱。可是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排骨和猪蹄，面前堆了最多的骨头，好像很久都没吃过。他的眼镜腿也断了一条，是用胶带粘住的。
一家四人一直听着他讲自己的事情，爸爸和姐姐偶尔也会说两句。英子看向姐姐，对于这个相亲对象，姐姐没有表现出喜恶，只是礼貌地微笑着，像平常一样吃着饭。在他差不多说完的时候，一直沉默地妈妈开口了。
“小张，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冒犯？”
“没事，没什么不好说的。”
“你跟前妻是因为什么离的婚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张景，张景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我前妻嫌我赚钱少，跟别的男人跑了。”张景叹了一口气，“家里呢，现在就只有我和佳佳两个。我一个大老粗也不会照顾孩子，所以就想给佳佳找个妈妈。”
“那你还打算再要孩子吗？”妈妈追问道。
“养一个孩子就够累了，我是不想再要了。我估计你们家也是这个想法吧？”
“是的。”
姐姐放下碗，擦了擦嘴。
晚上，徐英子拿着泡芙去了姐姐的房间。姐姐的房间很大，向阳，很小的时候英子常跑过来跟姐姐一起睡。只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英子也就很少再来姐姐的房间了。看了一圈房间的四周，英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但是又说不上来。
姐姐正坐在桌前绣十字绣。这几年城里流行这个，家家户户的客厅都挂着一幅“家和万事兴”。愿意自己绣的，就自己绣，家里没人绣的，也会托着人绣一幅，姐姐就这样帮好几家人绣过。
“姐，我买了泡芙，你吃吗？”
英子把泡芙放到桌上，姐姐看了一眼，收好了绣布和线，拿了一个吃。
“真好吃。是邮政局那家蛋糕店吗？”
“嗯。可惜我买回家忘放冰箱了，口感差点。”英子顿了一下，“姐，下次我俩直接去店里吃吧，现做的口感最好。”
姐姐慢慢品尝着泡芙，眼睛看着窗外。清水河日夜不息地流淌着，再远处是数不尽的山，不知道有多少座，也不知道最后一座山的背后是什么。
“等天气好点吧。”
“嗯。还有，我邀请了补习班的朋友明天来家里玩。”
姐姐歪着头，转了转轮椅，笑着看向英子。
“你最近挺喜欢带同学来家里玩的嘛。”
“因为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啊，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英子擦了擦手，端详起姐姐的十字绣来。比起去年刚开始绣的时候，这一幅的手艺明显好了太多，指尖触感丝滑，让人爱不释手。即使是背面，看着也很整齐，一点都不乱。
“你喜欢十字绣吗？”
“不，只是突然发现你已经绣得这么好了，很惊讶。”
“可能是因为时间过得太快了吧。我也学了很久了。”
很久吗？
记得去年夏天刚过去的时候，空气中还有夏天的余热。姐姐整日待在房间，英子只能在吃饭时见到她。那时姐姐毕业刚过去一年，但整个人完全大变样。她几乎不会笑，也不说话，更不会出门。英子那时很讨厌姐姐，明明所有人都在关心她，为什么她总是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所以，当妈妈再一次提出出门散心被姐姐拒绝时，英子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了姐姐的房间。姐姐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可是她第一反应并不是转身，而是迅速用一本书盖住了正在写的东西。
“你到底……”
话音未落，英子听到了一阵抽泣声。
她突然没有勇气说下去。没能阻止她进门的妈妈站在房间门口，忐忑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
第二天，林阿姨来到了家里。林阿姨住在附近，有时会来店里洗车。这一次，她带来了一大包东西，跟妈妈和姐姐聊了一下午。英子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林阿姨正在教姐姐绣十字绣。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情的画面了，她竟然很不适应，回房间呆坐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两道干涸的泪痕。
那一个月，林阿姨常来家里教姐姐绣十字绣，有时候只是单纯地来和姐姐聊天。姐姐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来了兴致，也会出去散散步。不过不往街上走，而是往城外人少的路。
回忆到这里时，英子想起来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姐姐不在房间的时候，都不会关房间门，所以英子能透过门框看到正对着门的书桌。
曾经摆着很多书，现在一本也没有了。
“明天我给你们做绿豆冰棍吃吧，你上次说好吃。”
“嗯？好。”
英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和姐姐相顾无言了一阵，似乎她们之间能聊的东西也就到此为止了。
英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半夜她起来喝水，看到姐姐门缝里透着光，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便好奇地凑到了门边。
“你觉得小张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也觉得，再看看别的吧。”
里面沉默了许久。
“妈，我可以不结婚吗？”
“那等我们老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呢？”
英子张了张嘴，正要按下把手进门的一瞬间却再次失去勇气。
我来照顾姐姐。
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春之卷 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