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傍晚》Alixuan

1、初见

　　一月一日，天气晴，坦桑尼亚的大草原上，湖边的树下站着几只长颈鹿，草原尽头的太阳马上就要消失在地平线。言乐跟随同行人员站在草坪上仰视面前被冰雪覆盖的山峰。
　　一位当地人热情地用英语向言乐他们介绍道：“它是非洲的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是赤道上的雪峰，由地壳运动和火山喷发活动形成……”
　　言乐旁边的吴晓宇小声补充道：“地理书上的非洲屋脊。”
　　言乐把视线从这座让人心生敬意的山峰上收回，打趣道：“难为你还知道这个。”
　　“这是常识好吧？”吴晓宇被气笑了，不过随后又心虚地补充一句，“虽然我没去过几次地理课。”
　　言乐举着相机拍了几张照，随口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退缩的想法？”
　　明天早上他们将启程攀登面前的高峰，预计耗费七天左右。登上乞力马扎罗的山顶有多条路线，其中难易程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言乐的原计划是走一条挑战路线，难度系数高，人迹罕至，陡坡多，但能看到的风景自然也更特别。但由于毫无登山经验平时也不爱锻炼的吴晓宇的加入，言乐改变计划选择了一条适合小白的路线。
　　“没有，我现在一心只想征服它。”吴晓宇指着山的方向大言不惭道。
　　“我们永远征服不了一座山，只能攀登它。”言乐没说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来打击吴晓宇的信心，而是纠正吴晓宇的说法。
　　“也对，我这么渺小，怎么可能征服得了一座山，我连一千万都征服不了。”吴晓宇的语气顿时变得沮丧起来。
　　言乐看着平时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露出这样颓然的表情，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笑着说：“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吴晓宇啊，别这么丧气，吴叔正在气头上，回国后跟他好好聊聊，哪有什么隔夜仇。”
　　“我这次是真想好好做一单生意让他对我刮目相看的，哪知道被人坑蒙拐骗得连渣都不剩。”吴晓宇低着头看着鞋尖说。
　　吴晓宇是典型的富二代，今年22岁，和言乐同岁，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就被娇生惯养，花钱如流水，当然还是老师眼中的不良学生。
　　吴晓宇的爸爸吴振东在外忙生意，没什么时间管他，妈妈伍敏霞又很宠他，平时舍不得说吴晓宇一句重话。
　　言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在吴振东眼里，言乐就是别人家的好孩子，乖巧、不让家里人操心、学习好、不早恋、爱运动、还会各种乐器。
　　两家人的关系不错，每次聚会，吴振东都会拿吴晓宇跟言乐做比较，吴晓宇心大，也不在乎他爸说的话，倒是言乐大了一些，会认真地和吴振东说：“吴叔叔，吴晓宇是我最好的朋友，您以后能不能不要拿我和他比了？而且他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差，班里人都很喜欢和他交朋友。”
　　吴振东的表情呆滞了两秒，认真看了看言乐，最终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吴振东不再说那些话了。吴晓宇拉着言乐感谢了一通。
　　吴晓宇高中毕业就去了英国留学，大学同样不务正业，喝酒蹦迪、谈恋爱、玩赛车、买各种各样的奢侈品送给每一任女朋友。吴振东知道他爱花钱，但想到他这么个花法，顿时怒气冲天地去了一趟英国，指着吴晓宇鼻子骂了一通，还让吴晓宇跟着他做生意。
　　吴晓宇碍于压力的同时也想向吴振东证明一下自己真的不是一无是处，所以答应了下来。
　　谁知刚过三个月，因为他的一时疏忽，酒局上遭人设计，造成了正在跟的项目亏损一千万。
　　吴振东得知这个消息，气得心口疼，在办公室给了吴晓宇一巴掌，说他朽木不可雕也，顿时让助理停了他的各种卡，把他赶回了英国，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伍敏霞也对吴晓宇失望至极，只给了他基本生存的生活费，让他好好想想改过自新。
　　吴晓宇决定自己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打电话给言乐，想去美国找他，言乐说自己要来非洲，于是吴晓宇也跟来了。
　　“别想太多，来都来了，现在最主要的是感受当下的风景。”言乐的语气轻快，已经开始对明天的攀登充满了期待。
　　吴晓宇点点头，认真地欣赏起风景来。
　　登山的向导是言乐的朋友介绍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时让让言乐和吴晓宇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出发。
　　湖边的周围聚集了不少游客在拍照，太阳虽然落下，但光还留在湖面，太空的颜色开始渐渐变蓝，远处的大树下有大象在慢悠悠地行走，在日落余晖里留下一帧漂亮的静谧的剪影。
　　言乐很喜欢这时候的氛围，便用英语和向导说想要多待一会儿，向导很理解地点点头，又说回车上等他们。
　　言乐拍了几张后觉得很满意，移动镜头想要拍从不远处走过来的斑马。下一秒，他的目光被出现在镜头里的男人吸引住。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双手抱臂，身姿挺拔，目光专注沉静，正望着太阳落下的地方，似乎在思考什么。
　　言乐的心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举着相机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倒是镜头里的男人先发现了言乐，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
　　明明隔着镜头，言乐却觉得自己和他真的对视了一样。他慌里慌张地从镜头里挪开视线，转头目光跟随着男人的脚步，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
　　吴晓宇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下意识想给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发过去，但又想到因为自己没兑现承诺送她喜欢的那条项链，对方最近对他颇为冷淡，于是烦躁地放下手机打消了发送图片的想法。
　　“看什么呢？”吴晓宇见言乐转过身一直盯着一辆越野车看。
　　言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直到那辆越野车启动走远了，言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你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看起来也像中国人。”
　　“没看见，”吴晓宇缩了缩脖子，“我们也回去吧，起风了。”
　　“不知道回到小镇后还能不能遇到他。”言乐突然开始魂不守舍。
　　吴晓宇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言乐又说了一次，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是个超级无敌大帅哥啊？你都给我说好奇了。”
　　“帅！不过除了帅，更吸引我的是刚才的氛围。”
　　“你别告诉我你是对人家一见钟情，22年来没见过你对谁动心，一动心就这么随便离谱？”
　　言乐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刚才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回小镇的车上，言乐又问：“就算是一见钟情，怎么就随便就离谱了？”
　　吴晓宇手撑着窗沿，分析道：“这样的桥段发生在我身上还算正常，发生你身上那可不就是见鬼么？”
　　“那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言乐认真发问。
　　“就心动的感觉呗，想要靠近想要和他进行身体的亲密接触。”
　　“停，打住！”言乐双手在胸前交叉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有些无语，“我就不该问你。”
　　吴晓宇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前排向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话糙理不糙。”
　　“你唱情歌那么厉害，你那些粉丝肯定想不到你是个恋爱小白吧。”吴晓宇又说。
　　言乐正在看刚才相机拍的照片，无比懊悔男人出现在镜头的几十秒时间的时间里，他没有按下拍摄键。他悲伤地叹了一口气，随口回了一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恋爱小黄啊。”
　　“嘿，你还新发明了个词，恋爱小黄。”
　　“你就说适不适合你吧？”
　　“也没有那么适合吧，最近谈的女朋友最近对我爱答不理的，说不定等我爬完乞力马扎罗就豁然开朗封心锁爱了。”
　　言乐啧了一声：“等你爬上了再说吧。”
　　言乐他们落脚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莫西小镇，晚上的小镇上人不多，言乐试图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他也不知道找到了要干嘛，只是目光下意识在人群里搜寻着。
　　遗憾的是，一直到回房间睡觉，言乐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这天晚上，言乐梦到了傍晚见到的那个男人。梦里，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眼神还是一样的冷峻锋利。不同的是，梦里的言乐主动和对方搭话了，在浅蓝色的傍晚天空下，言乐朝对方笑了笑，主动说：“你长得真好看。”
　　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表情，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言乐被吴晓宇晃醒了。
　　“你睡得真沉，闹钟都没叫醒你。”吴晓宇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开口，“向导说该出发了。”
　　言乐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胸口还残存一点心悸的感觉。他的耳朵有些发烫，懊恼地看了一眼吴晓宇，拉上被子盖住自己，无奈开口：“你打扰了我的美梦。”
　　“哟，梦到什么啦？不会是昨天那位帅哥吧？”
　　言乐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嗡嗡的：“是，我马上就要听到他的声音了！”
　　吴晓宇很无辜，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感叹：“没想到你还这么花痴！爬山的路上我帮你找找，看看有没有帅哥。”
　　在吴晓宇的记忆中，言乐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喜欢男生；说做过也不准确，因为他根本没谈过男朋友，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性向。
　　几年前，17岁的言乐告诉吴晓宇他喜欢男生时，吴晓宇根本不信。当时的言乐很受伤，因为他把这件事情当秘密告诉吴晓宇，但对方却不相信。
　　后来吴晓宇跟言乐道歉，又去查了一些关于性取向的资料，说会帮言乐保守秘密，还让他不用感到迷茫，喜欢同性很正常，而且世界上也有很多同样喜欢同性的人，言乐肯定能找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
　　全国各地前来攀登乞力马扎罗山的人有很多，言乐、吴晓宇、还有一个英国人组成了一个小团，再加上一个向导、三个背夫、一个厨师，总共八个人。
　　出发前，吴晓宇在入口处特意买了国旗。第一天，由于海拔低，树木繁多，湿气重，吴晓宇最开始还留意其他的登山人，试图帮言乐找到昨天的帅哥，不过随着体力的消耗，他从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得无精打采。
　　言乐攀登过很多山，国内的、国外的，经验丰富。他的英文说得很好，给吴晓宇加油打气的同时，还和同行的英国人相谈甚欢。
　　登山途中，吴晓宇因为累和饮食起居的问题说过很多次放弃，但途中看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登山人一脸轻松享受的模样，他还是选择咬牙坚持。
　　言乐：“相信我，等到了山顶时，你不会后悔的。”
　　一路的风景变化多样，乞力马扎罗山脚到山顶的风景涵盖了赤道向两极的景象。在这里，可以看到热带雨林、热带草原、常绿阔叶林、荒漠、积雪冰川，也能见到许多种只生长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的植物。
　　言乐喜欢登山，不仅喜欢山顶的风景，也享受攀登过程中看到的一切。途中，他暂时忘记了相机镜头里那张令人心悸的脸，沉浸在大自然中。
　　当地人很热情，登顶的前一天下午，在山上某个平坦地方唱歌跳舞。向导决定凌晨两点出发，登顶看日出，吴晓宇生无可恋早早躺下；言乐在帐篷里喝完厨师煮好的咖啡后出来站在一旁看着手拉着手跳舞的人。
　　他的目光望着已经近在迟尺的的方形山顶，耳边是令人愉悦放松的歌声，夕阳西下，山顶的风很大，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人群的另一边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言乐说不清楚此时此刻的具体感受，非要形容的话，大概会用命运来形容。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自己会再次看到他。
　　他还是抱着手臂，目光停留在天边的夕阳上；五六天的风餐露宿，许多人因为环境问题嘴唇起皮、皮肤干燥，看起来潦草沧桑。但对面的男人随意披着黑色大衣，看起来体面有风度，如果忽略当下环境的话，说他正在参加一个舞会也是令人所信服的。
　　言乐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起来，隔着跳舞的人群，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对方走去。
　　一分半的时间里，言乐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距离男人只有一步之遥时，言乐看到他的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惋惜地和他说：“咖啡已经没了，等下山了再喝吧。”
　　言乐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迅速朝他们的帐篷走去。厨师正在收拾桌子，言乐喊他的名字，用英语快速地和他说：“还有咖啡吗？”
　　当言乐端着一杯咖啡快步走出帐篷时，看见刚才男人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影。
　　他环顾四方，周围都是欢声笑语，黑色大衣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乐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浓香馥郁，在寒风凛冽的下午正需要一杯这样的咖啡。言乐轻叹了一口气，为对方错失了这杯咖啡可惜，也为这杯咖啡可惜，更为自己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