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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渐的故事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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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上小学前,初渐也是个有着奇思妙想的孩子。
幼儿园放学,她牵着初志远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会突然仰起头,好奇地问他:“爸爸,我是妈妈生的,为什么不跟妈妈姓而是跟你姓呀?”
初志远不高兴了,把她的小手一放:“那我不要你了,你去跟你妈妈姓。”
初渐吓得哭起来,追上前去捉爸爸的手:“呜呜呜,我不敢了爸爸!我要跟爸爸姓!”
初渐不喜欢上学。
上了小学,初渐越来越觉得奇怪,人为什么一定要上学呢?为什么所有的小孩子都要坐在教室里?
在规定的时间里上课,在规定的时间里吃饭,在规定的时间里休息。
就像外婆家猪圈里的小猪崽一样。
不过小猪崽不用做作业就是了。
若是不听话,就必须被惩罚。
有一次上课铃响过后初渐和其他几个同学还没进教室,被老师赶到黑板旁的角落里罚站,大家围作一团,老师挥着教鞭,站在外围的同学遭了殃,初渐躲在最里面才逃过一截,至此之后她懂了,一定要仔细听学校的上课铃,否则是要挨打的。
以至于后来工作了,一听到学校的上课铃声,还是有种想要跑回教室的本能冲动。
上小学后,就连和爸爸妈妈睡一张床也不行。
她喜欢和爸爸妈妈挨着睡。天热的时候,妈妈会轻轻为她扇扇子。天冷的时候,爸爸会把她的一对脚丫放在腿窝子里,帮她捂得暖暖的。
突然要自己睡一间房,初渐觉得自己像小动物被驱逐出爸爸妈妈的领地一样。
唯一的好处是,她发现自己多了三个小伙伴。
准确一点来说,是三个“守护神”。
苹果是一团红光,总能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星澜是一团蓝光,就像大人一样,总是告诉她们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琥珀是一团黄光,是“和事老”,总是横跨在苹果和星澜中间以防她们打架。
初渐喜欢蓝色,但不喜欢星澜。
因为星澜总是在扫兴。
如果星澜不喜欢初渐做什么事,她会说:“你要是这样做,你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
苹果替初渐反击:“不要就不要,怎样?”
星澜像看白痴一样对苹果翻白眼:“那初渐就会变成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没有饭吃,没有家回,没有学上!”
初渐又被吓得哭起来。
琥珀忙安慰初渐:“不哭不哭,没有学上那不是更好吗?上学那么累!”
初渐这么一想,不哭了。上学真的很累,有一晚她做作业一直到十一点,连妈妈都劝她别做了。要是可以不用上学那正好。
星澜:“你不想上学,那你想去山里放羊吗?爸爸说,不好好读书,长大就只能回老家去放羊!”
初渐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琥珀急忙安慰:“你不要听星澜瞎说,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根本不可能的!对不对?”
初渐抹着眼泪问:“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初渐想起那天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爷爷抽着烟袋,对初志远说:“光有女儿怎么行?女儿是不能传宗接代的。你们兄弟几个,除了你,人人都有个儿子傍身,你就一个女儿,将来老了怎么办?谁给你养老?”
初志远皱着眉反驳:“女儿怎么了?女儿也能养老。”
爷爷用烟杆狠狠敲着桌面,斗里的腊烟壳都被甩到一边。
“你个混账东西,你这么说对得起老祖宗吗!”
临了,又闷闷埋怨了一句:“大媳妇、二媳妇都生了儿子,怎么就老三家的生不了?”
卫国明把话听进了心里,默默捏紧了筷子。
奶奶端着饭碗看向初渐妈妈:“国明还年轻,现在要儿子也来得及,像我那会儿,这年纪正是生你二哥的时候。你二奶奶家有个生儿子的偏方,我去给你们找来,抓点中药给国明先吃着。”
卫国明默默把菜咽下肚,脸色难看,斜眼瞟了瞟初志远,桌子底下用脚磕了他一下。
初志远叹了一气,解释道:“计划生育有规定的,我们俩都是单位里头的,要是再要一个孩子,除非夫妻一方从单位辞职。”
爷爷腰一挺:“那就辞嘛!国明把工作辞了,回家看孩子,这不正好嘛?你放眼看看哪家不是女人带孩子?”
奶奶也觉得是个办法:“你爹说得对,让国明把工作辞了,这问题不就解决了。”
初渐妈妈沉下声,眼皮没敢抬,朝着两个长辈道:“我要是辞了工作,初志远那点工资能养活我们一家三口吗?”
爷爷更不高兴了:“有什么不能养活的?我们那个年代,要什么没什么,不也养活了你们兄弟几个?”
“别说是我们那时候,就搁现在,哪家身边没儿子,那都是要让全村人笑话的!每年回老家去给祖宗上坟你都抬不起头!”
初志远不说话了,卫国明也不说话了,夫妻俩闷闷地扒着碗里的饭,任由初渐的爷爷奶奶唾沫横飞。
晚上初渐和奶奶睡,她搞不懂大人们吃饭的时候都在争论些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妈妈再生个弟弟?
初渐不喜欢弟弟妹妹,自己本来就只有少少的玩具,少少的零花钱,如果再来个弟弟妹妹,自己不就什么都要分一半出去吗?
晚上,初渐和奶奶挤一个被窝。睡前奶奶脱衣服时,初渐看到了奶奶皱巴巴的身体,她的胸前垂着两个长长的袋子,和妈妈的一点也不一样。
“奶奶,你那个是什么呀?”初渐指了指她垂在肚子前的袋子。
奶奶瞥了她一眼:“什么也不是,睡觉。”
熄了灯,黑乎乎的,初渐睡不着,又忍不住问起问题来。
“奶奶,爷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爸爸妈妈生弟弟妹妹呀?”
“什么弟弟妹妹,是必须要个弟弟!”奶奶躺下,说:“因为是老祖宗的规矩,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你爷爷的爸爸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奶奶闭上眼,咂咂嘴,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没儿子就还得接着生,谁让你是个女儿呢。”
“老祖宗为什么一定要儿子呢?”初渐眨眨眼。
“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因为这是规矩。”
初渐还是不懂,“规矩”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
“女儿和儿子有什么不一样吗?”初渐趴在奶奶的肩头。
“儿子有把儿,你们女儿家没有……”
初渐觉得奶奶回答得奇怪,奶奶自己不也是女儿吗?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说别人。
“哼,有把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初渐脱口而出,但她并没有弄懂奶奶嘴里的“把儿”指代的是什么。
“奶奶,你刚才说的把儿是什么?”
奶奶被问得不耐烦了,威胁她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整天有那么多问题?你要是不想睡觉就去房门外站着去!”
初渐被凶一顿,不敢说话了,乖乖躺下闭上了嘴。
星澜跳到她胸前,批评道:“你下次要是再问奶奶那么多问题,她就不喜欢你了!”
苹果上前一把将星澜推开:“你懂什么呀?要是真有了弟弟妹妹怎么办?冰淇淋不想吃了?压岁钱不想拿了?”
星澜理直气壮道:“老师说了,要做听话懂事的孩子,孔融让梨的故事你忘了吗?要是有了弟弟妹妹,你当然要让着弟弟妹妹才对啊!”
苹果:“为什么我要让?凭什么让?我就不!”
那一晚,奶奶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初渐头一次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回到家,初志远和卫国明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吵起架来。
“你爸昨晚说的那叫什么话?”
“生儿生女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朝我阴阳怪气些什么?”
“还有你妈,说什么找药方子,没生儿子难道是病吗?怎么就让我吃不让你吃呢?”
“还说让我辞职,要是再生一个孩子,你那点工资养得起吗?”
女人滔滔不绝,男人一声不吭。
卫国明忍无可忍:“你倒是说话呀!你坐在这里像个闷葫芦似的是想干嘛?你还想不想过了?”
见初志远还是不说话,卫国明上前推了他一把,企图打开他某个说话的开关。
初志远心烦气躁,立马推了回去,卫国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们是我爹我妈!你作为一个儿媳妇,老人说几句怎么了?!”
“从回来你就抱怨了一路!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
初渐原本在写作业,听到爸爸发火,急忙扔下笔跑到客厅去,迎面就看到妈妈用手指着爸爸。
卫国明带着哭腔质问道:“你……你现在要合着你们一家人来对付我是吧?!”
“初志远,你这个没本事的男人!你要听你爹的话跟我离婚是吧?!”
爸爸的表情突然就变得非常可怕,他朝妈妈靠近,声音越来越严厉。
“你再指我试试?!”
妈妈扬起下巴,食指高昂地指着爸爸的脸。
“就指你怎么了?!怎么?你还想打我是吗?”
没过几秒,爸爸的掌纹落在了妈妈的脸上,声音很快、很响。
那个耳光像是什么按钮,他们突然就像争夺地盘的猛兽一样在客厅中央扭打起来。
用力厮打的喘气声,塑料拖鞋在冰冷瓷砖上的摩擦声,或是手掌与皮肤的击打声,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初渐忍不住全身都在颤栗。
初渐本能地大哭起来,哇哇张着小嘴,冲上前拉扯他们的裤腿。
“不要打了!爸爸!妈妈!呜呜!你们别打了!”
初渐哭花了脸,但她的哭声并没有对这场战事产生丝毫的影响。
双方用尽了全力来对付彼此,很快妈妈就落入了下风。她的头发被扯散,嘴里也吐露出受伤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