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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韶年(下) ...

  •   也不知这事若最终不是被人告到世平掌门那里,韶年和大长老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会休止。
      若水实在是佩服他俩的功力深厚,那些盐巴啊,蜂蜜啊,面粉啊,倏来倏往,一扔一个准,那叫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啊——疼疼疼!”
      “不可能吧,我还没开始擦呢!”
      这时候天将快黑了,咸真的屋子里存着很多药品,又离韶年和若水犯罪的场所比较近,因而就到他屋子里来做一些简单的“急救”。

      若水半弯下身子,朝韶年眼睛里吹了口气:“以前我因为淘气跑出去玩,眼里进了沙子,娘亲都会很温柔地帮我吹气,这个法子很灵的。”
      韶年蹙眉:“你是把我跟你比还是把你跟你娘比?还有,我眼里进的是沙子吗?”
      若水认真地将那场记忆犹新的‘游戏’回想了一遍:“不,是椒粉,不过面粉也应该进去很多。”
      “哼!死老头子真糊涂了,竟然对我下那么重的手!”

      韶年的眼睛通红通红的,还显得肿。原先还是黑白分明的睛子,除了瞳孔都被揉得很红,隐隐可见血丝,但这些他都觉得无所谓,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一眨眼就好像能闻到一股辛辣的胡椒味。

      他嫌恶得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连眉毛和睫毛都分不出来了。

      若水心疼得好像自己被撒了胡椒粉:“大叔,放松点,我帮你擦一下。”
      韶年别无他法,点了下头,任她摆布。
      她拿着湿毛巾仔细擦着韶年一周的眼圈。昏黄的暮色,他们的身影被长长地投射在地上,艳丽的金色光辐射在韶年的额上、眼睑、鼻尖、唇瓣,他特别白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短须都特别可爱。

      “我给你敷上热毛巾,大叔你不要激动、不要说话。”若水把毛巾放进温水盆里搓净拧干,敷上跌打药,盖到他双眼上。
      他那双总是挑弄人的眼睛一闭上,引人深入的桃花眸子便被遮住了,但又生出一种深致雅人、温文淡然的无害神情。
      他有满肚子的不满和牢骚,但都憋着,眉目间流连着幽幽的不满,淡淡的川痕突起,教若水觉得好笑,这么近看韶年,有一种别样的心情从胸口荡开,第一次他没有戏谑的表情,没有挑弄的口吻,没有说犯冲的话,竟然亲近许多。

      而回想当初若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山的。
      她的出现打破了绛云山的记录。
      第一,山上原本没有女人,绛云山从世平掌门到列为长老再到遍山百余名弟子都是男人。当然若水这时仍不算女人,只能算是女孩。
      第二,像德字长老这样眼高于顶、清心寡欲、舌毒猛于虎的人,竟然肯屈尊到背一个小女娃上山。

      众所周知,绛云山上,最不能惹两个人一个是礼字大长老另一个就是韶年。韶年除了武功高强少有人及的资质,加上长老级别辈分的特殊机遇以外,他之舌毒是属于那种他一出现没人敢开口,他不开口没人抢先开口,他一开口别人都不开口的咋舌程度。

      如上所述的情况下,绛云山虽然人才辈出,但依然教韶年有难逢对手、独孤求败的感慨,幸而有这样一个脾气够犟,性格古怪的大长老,能够陪他化解烦闷,心情不好还能拳脚相加、大打出手。

      因而虽见得他二人老是吵闹,但奇怪人有奇怪行为亦不足为奇,韶年常常如是说:“我对大长老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才奇怪。”
      听说,这句话不知怎么回事被礼长老知道了,当下在大堂当着世平掌门的面也是大发雷霆,回到书房写了如下一幅字帖,挂在门前:
      “我是老骨头他是贱骨头,老,顺应规律;贱,乃由心生,足见我老老不过他贱得彻底,老夫甘拜下风。”

      他二人的故事当真是说个三天四夜也道不尽说不完,咸真偶尔会给她讲其中一些有趣的事。讲得最多的是韶年,当然他时常下山,所见所闻常常会在跟大长老的闹腾中被咸真听见,咸真也很是向往。

      若水方才只是一时失神,而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许久,刚才给韶年敷上的那毛巾早就凉了。
      韶年等了很久,见没有动静,自个一把掀下毛巾:“不行,我还是决定要去好好整整那老头,不然我心里不平衡,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若水赶紧伸手去拦:“大叔,大——”她脚上穿的依然是韶年送给她那双大了一号的布鞋,情急之下,冷不防整只脚都脱离了鞋,身子失去平衡,跌向韶年直起的身子。砰地一声,整颗脑袋都撞在他胸口,还能听见 ‘嗡嗡’的回声。

      韶年起先也是一愣,怕是没有料到若水会突然扑上来,转眼瞥见那只鞋,顿时一脸恍然,隔了会神情又是怔然:“山上有很多鞋子的,你怎么还穿这双?找咸真帮你挑一双合脚的。”
      大概是事发突然也出乎意料,他竟然没有舌毒她。
      “恩,知道了。”若水把头往下挨,看上去像一只腻人的小猫往他怀里蹭。

      到绛云山后没多久,他就又下山了。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吧,像这么近相靠着,也是她这几天做梦都在怀念的事。

      洗得发白的衣裳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鼻尖簇绕。这就是大叔的气味。每次闻到她都会有一种感觉,好似这种味道她很早就已经闻到过了,很久很久,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不是娘亲离开的时候曾经那么伤心难过,不是爹撒手人寰的时候曾经那么悲嚎痛哭过,若水差点就以为韶年真的是她的亲人。

      韶年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抬手勾起她下巴,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她的感伤神情:“我的小山猪开始想念猪圈了?”他的掌心有一个茧,硬硬的,想来是常年练武结下的。
      “不是猪圈。”若水轻声表示抗议。
      “不是便不是吧。”难得他竟然不跟着争论下去,一瞬不瞬看着她,念道,“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南北。你娘亲很喜欢这句话的,有没有教过你?”
      “这……”若水想说不知道的话生生咽了回去,顿感后背一凉。她怎么就忘了,她根本不是那宅子里的儿女啊,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以她根本没有念过多少书的‘才情’,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韶年依然盯着她看、面上淡然,她却六神无主,急得直冒冷汗。
      他们的姿势就一直那么怪异地维持着,谁都没有动,若水觉得下巴都要脱臼了,但依然不愿意挪动。她心虚地觉得此时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被韶年看穿她不是亲侄女的身份,而她又是那么渴望亲人的感觉,哪怕多一刻,她都愿意继续蒙骗、继续假装下去。

      “四师叔——”咸真急得满头大汗,恰好从门口进来。
      暗沉的光线中,似乎正好有一线光洒在那对人身上,教咸真避之不及。只消一刻,满室的风光,尽数看在眼底。
      他愣在当场。

      “咸真。”若水诧异,很少见到咸真那么急切的时候。
      几乎是同一时间,韶年放掉了钳住她小巴的手。
      “嗯?嗯。”咸真低了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就挂上了平常的笑容,道,“若水,师妹。”说完以后他自己也意识到别扭了,憨憨一笑。

      他的反应教若水有些不安:“什么事那么急?”
      “啊,对了。”咸真一拍脑瓜,叫道,“可否请师叔将你那屋子的水先给师父急用?”

      绛云山下瘟疫横行,久未逢甘雨,不可能从山下打水上来,好在有处水潭积水,加之雾气凝结在花草树上,每日都有专门的弟子早起采摘,山里头的水各个人平摊下来每月基本够用,而一旦有谁超支了,便只好向别人相互借一点。
      这个月里头,韶年下山数日,水源最是充足,可见咸真也是找准了人来的。

      一听是大长老过来借水,韶年没多想便笑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怎么那老头也肯求我?”
      “师父……身上爬满了虫蚁,需得大量的水冲洗一番才是。”
      他眼眸一转,含带笑意:“那些虫蚁都是善虫啊善虫。”

      若水正觉得奇怪呢,忽然回想起韶年最后泼了一桶蜂蜜下去……那可是一桶啊,怎么能不招虫子。

      可是若水思前想后,发现整件事情都是从她拿秋徊剑学武引发的,于是深感愧疚,主动提议要去帮大长老除虫。
      她才一说出口,当下就被韶年和咸真否决了。
      韶年说:“你是我侄,你去,很可能会被他以为是我良心不安派你去的,但实际上我对此事甚感宽慰。”
      咸真涨红脸:“长老要洗身子,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好不好……”连摆手说了几个不好。

      他们说的都在理,若水最终只能是妥协了。妥协的结果就是,韶年取代咸真去照顾大长老,若水跟咸真学做花羹,借此聊表歉意。

      “大叔,你照顾师父,能行么?”走之前,若水深切地表示怀疑。
      韶年笑:“保管把你师父伺候得温温顺顺、服服帖帖……”
      怀着异常不安预感,待目送着韶年的身影远远化成一个小点,若水才担忧地问咸真:“这两句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我也觉得很别扭。”咸真转头看她。

      虽然韶年已经走那么远了,但若水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的方向。那双幽幽的眼神中,仿佛总有一丝他从来不曾看见过的东西,亮晶晶的。就在他想捕捉住那一丝东西的时候,它却又没了,直教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韶年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了,若水回过头扯了下他的衣角:“咸真,走吧,教我做花羹。”
      “嗯,好。”咸真想照着平时咧嘴笑笑,忽然发现他一直讶异地微微张着嘴,嘴巴有些酸了。
      是他看错了吧。他们是叔侄啊,亲亲密密的有什么不对。师妹应该是很爱很爱他吧,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好吧,只许师妹跟她的大叔好,除了四师叔,他依然是若水最好最好的朋友。

      想到这里,咸真跑开几步,笑道:“厨房里寒兰花已经没了,必须去山上采,你跟不上我就不带你去哦!”
      若水紧紧追上去:“不要,等等我,咸真。”

      绛云山有两个山峰,在山下看着绛云山的时候只觉得差一个拳头的大小,然而真正到了其中一处山峰再望,其间的悬崖峭壁、万丈深渊,直教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不已。
      但这一处被称为仙泥,微干而不燥,能够孕育出寒兰花。
      寒兰花在当地有仙花之称。集诸花窈窕幽雅于一身,聚万物之灵气于一体。株叶颀长而健美,花朵优雅而俊秀,花色艳丽,色彩多变,香味清醇美好,拿来做食口感甚佳。

      之前那些寒兰花本是触手可及,但咸真摘了几次,花开败落了一些,仅剩的寒兰花竟然就生在这陡峭的崖壁下。这可让若水犯难了。像韶年说的,她只是一个刚会拿剑的小姑娘,如何能够得着那些寒兰花?

      然而咸真并无迟疑,利索地掏出一股绳子,一头围着粗木老藤绕了几圈,然后递给若水,另一头捆到自己腰间,道:“交给你了,拉紧了别放开我。”

      “这……”若水张了张嘴,她那么爽朗的性子竟是没有说出话来。他这么做岂不是把生死都教到她手上了?倒不是她害怕拉不住咸真,她虽然人看上去瘦弱,但一直学着练武比划,体力比同年纪的姑娘都大了很多,但她实在不明白咸真……为什么那么信任她。

      照理说,大长老新收了一个徒弟,他作为师兄的,应该是很不舒服,毕竟,他肯定会因此少一分关爱少一分指导。
      但咸真却不是这样的,一直对她好像亲妹妹般照顾,也没有跟她‘争风吃醋’,相反想尽办法教她做花羹,讨师父欢心。

      “咸真,不用了,大不了就把秋徊剑给师父吧……”若水的眸光淡了淡,虽然极不愿意,但她更不希望咸真冒这个险。
      他才几岁呀,虽然比起若水来是天上地下,但他武艺仍是不精。

      “不,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的。”就像这时,咸真闭了眼纵身跳下崖去,那身影仿佛一只草鹰急遽俯冲,直至看不见,他连头也没有回过。
      “咸真!”若水一脸紧张,手中的绳子被握得紧紧的,搓着她冒汗的掌心。她眼珠子死死盯着绳子一圈圈地抽离,突然噔的一下,整根绷直,她心如刀尖颤动,又突然被生生扼制。

      “咸真,你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拉着你,不松开,可是你快点上来啊……”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
      绳子连一点点被扯动的迹象都没有。
      站得久了脚有点酸,但比不上她心里那股毛毛痒痒的劲;真想走过去瞧瞧,可是她不能走过去,她要在远远的地方拉着绳子,直等到那个将性命都交给她的倔少年突然伸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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