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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少年包青天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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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得到回答,小艾仿佛真得变成一座玉石塑成的雕像,亦或是偶然向人间投下一瞥的神女,对凡人的祈求与关怀视为无物。
但庞太师和小艾心里都清楚,事实与之相反。
小艾不过是和她自己手中花朵一样,被人看中之后不顾意愿强行采撷后,拘禁在这锦绣樊笼之中的女人,在用仅有的一点力量进行微不足道的反抗罢了。
庞太师本来也不是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
他每天来看小艾一次,单方面的说上几句话,都只不过是为了让小艾早日习惯他的存在。
将小艾带回府之后,为了不再刺激她采取过激的行动,庞籍选择主动后退,留下足够小艾喘息的空间。
但他精心挑选的丫鬟仆妇,每一个都成为他看着小艾的一双眼睛。小艾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她们记录下来,和庞籍派人去庐州调查的小艾过往一起,被他一遍遍翻看。
即使小艾从来不看他一眼,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庞籍已经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少女低下头,仿佛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自己手上的花朵中。
与绝世的姿容不同,无论谁看,那都是一双无法被称作美丽的手。侍女们用价比千金的药粉脂膏每日精心呵护,雪肤之下,因长期劳作畸变的骨头如雪中红梅的枝丫凸出挺立。
想到被纸笔记录下来的过去,从进门起,庞籍始终看向她从未移开的目光中增添了许多怜惜。
那些曾经欺辱她的蝼蚁一般的人,早已被他处理了,轻松写意,就像随手拂去袍袖上的灰尘。不过庞太师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小艾。
他不是戏台子上的白脸,分得清什么是能够得到美人芳心的义举,什么是让人退避三舍的恶行。
他做这件事,只不过是为了抒发内心压抑不住的愤怒而已。
手指伸开,又蜷起,花瓣打着卷儿的一小束黄色花朵就这样重新握回小艾的手中。
她也似乎因此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胸口微微增加了起伏的弧度,开口道:“不......”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房间的寂静如有实质,香炉中香饼燃尽坍塌成灰,泛起一点无人见到的尘埃。
她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一缕乌黑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身侧。映在阳光下如最好的徽墨般透着莹润的光。
发梢停留之处,绸缎用月白色的丝线绣制的蝴蝶振翅欲扑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剪水的双瞳看向将她软禁在这里的那个人,终于再次开口:“我不想......我只是不想换药。”
她的眼眶隐隐泛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大概是怕激怒面前的人,她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生生中断,改成了无关的话语。
这不是庞太师第一次听见小艾说话。
在他奉旨带兵前往庐州,解决与高丽的争端时,小艾作为谋害皇子的嫌犯,曾经在庭上作出证供——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艾。
不过那时小艾的声音更加低沉喑哑,想来是用药物压低了声线。
孔子曾听《韶》乐而三日不识肉味,然而《韶》音虽妙终究是人力穿凿,且数百年下来所存精妙十失□□;又言,江上之清风,造物者无尽藏也,细细想来,难免失于单调。
庞籍自认在音律一道研究颇深,可今天只觉得,小艾对他说话的声音远胜二者。就算是志怪小说中,用声音诱人的女妖,想来也是妖冶过重,远远不如的。
他一时间心旷神驰,禁不住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小艾发愣。
小艾仍然冷如雪冰如霜,在庞太师眼里,俨然如同春花齐齐绽放,好像小艾已经对他浅笑嫣然。
直到小艾不止眼圈,连脸颊处飞起一抹浅红,受不住他视线的向后倾了身子,刚出巢的雏鸟一般牢牢抓住窗棂,庞太师才终于回转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立刻向后退去,走动间外袍发出沙沙声响,引得小艾投来惊慌的一瞥,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看到庞太师退后,她似乎终于能够放下一点心,小小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懊悔自己放松得太早似的,牢牢盯住他的衣袖,防着庞太师的突然靠近。
庞太师看着小艾自以为不动声色的一系列动作,心中因小艾决绝求死而生出的震慑转瞬消融。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想来当时也是惊吓过度才会那样过激。
她太年轻,虽然知道自己拥有的美貌,就像三岁小儿怀抱金子走于闹市一般危险。但还没有意识到,她选择寻求庇护的包拯,自保都成困难,根本没有余力用来保护她。
庞太师知道,在高丽太子遇刺案中,为了平息高丽七皇子的愤怒,八贤王曾谋划将小艾作为凶手——考虑到七皇子的心思,实际上就是作为一个贡品——交给高丽使团任意处置。
他没有提出反对,高丽区区弹丸之地,不过是他用来谋夺权势的一枚棋子。
如果八贤王真的交出小艾,那么,回程中高丽使团当然也有可能遇到一些意外,让小艾顺理成章落在自己手中。而他趁机挑拨高丽,引辽国发兵的目的自然也能轻易达成。
想到包拯揭破护卫将军与高丽郡主谋害高丽太子的事情,洗清小艾嫌疑、又带走她的场景,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狠意,很快又被怜意所掩盖。
他会让小艾明白,就算包拯能够将她从一时的危险中拯救出来,可能长长久久保护她的最后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将小艾归于掌控之下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满腔的柔情扎根在这满足之上旺盛生长。
能够进士及第又在宦海浮沉多年的头脑终于正常运转,原来小艾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话。
既然小艾没有明说,庞太师也就装作不知道,只当她真得只是不想换药。
“太医说你的伤口极深,虽未受邪风,可天气暑热,如果不能按时换药,恐于身体有碍。”
“若是因为伤口疼痛,不如我将太医请来,为你开一副止痛的药剂,你看可好?”
语气柔和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庞太师年逾四十,常年养尊处优又大权在握,虽然须发皆白,然剑眉星目鼻如悬胆,相貌气度胜过无数青年才俊,此刻他的神情彬彬有礼中透着关切,如果无视小艾被软禁的境况,看上去简直无可挑剔。
但小艾无法无视。
被骤然掳走后的一个多月,心中积累的山海一样多的痛苦和压力,原本是隐藏在她在心中筑起的高墙之后的。
刚才说的两句话,简直就像千里之堤上被蛀开的蚁穴,只凭着这一个空隙,这些情绪就一下子把她冲垮了。
就像是一片再也无法承载露珠重量的荷叶,一滴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又是一滴、两滴、三滴,再也无法停止。
庞太师凝神看着,她身上的布料被泪滴打湿,诱人的青色自泪中显现,格外动人心弦。
“难道你要这样一辈子关着我吗?”小艾不肯抬头,抽噎声夹杂在柔婉的语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