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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药(一) ...

  •   二月春风拂过细嫩柳条上黄绿色的新芽。

      月桥镇的寻常妇人提起月桥阁,或咬牙切齿,或轻蔑不屑,而男人们却都对它津津乐道。那里有美酒,有美食,最吸引他们的,是那里的美人。当朝天子娶了太傅的儿子做皇后,上行下效,连这小小的月桥镇亦是男风盛行,月桥阁里的姑娘和小倌皆是绝色。

      镇上首富薛家的二公子薛亦灿近来是月桥阁的常客,却从不叫不叫姑娘作陪,只是温一壶竹叶青酒,点上两个小菜,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琴曲。

      吟、揉、绰、注,琴师纤长的手指,像是轻盈的蝴蝶在五根琴弦上舞动。客人们听得如痴如醉。

      月桥阁的老鸨月娘笑得合不拢嘴,暗道:这回可算是捡到宝了。

      一个月前,两个面生的少年走进了月桥阁,老鸨打量了一番,暗自窃喜。这二人衣着华丽,一个俊美非常,另一个容貌逊色些,倒也称得上是清秀。

      听口音,老鸨猜测他们是外地来的富家少爷,于是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叫来阁里最红的丹青和宫羽,可他们二人对美貌如花的姑娘视而不见,反而对着桌子上的酒菜两眼冒青光。

      二人酒足饭饱,龟奴上前讨赏钱。二人一愣,他们未曾听说过“赏钱”。

      龟奴又道没有碎银子给点铜钱也好。

      二人皆是满脸茫然。

      龟奴暗叫糟糕,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竟是来吃“霸王餐”的,当下喊来老鸨。

      老鸨在风尘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但如此没带还大摇大摆钱逛青楼的还是头一遭。老鸨眼角堆满了笑纹,道:“两位公子,身上可有什么物件来抵这桌酒菜?”

      二人齐齐摇头。

      “若有家仆人随从在附近,我遣人过去知会一声。”老鸨耐着性子,柔声道。

      其中相貌俊美的少年突然道:“啊,我想起来了!这里买东西是要银子的吧?”

      老鸨点头。众人愕然,两位小公子莫不是傻子吧。

      清秀的少年道:“我回家取银子。”

      俊美少年附和道:“我们一起回家!”

      老鸨连忙拉住其中一个,道:“不行不行!你们俩儿总得留下一个。”

      “好。”二人异口同声道。

      老鸨早就打好如意算盘,留下相貌俊美的那个,若收不回酒菜钱便让他签了卖身契,做个小倌,瞧这模样,瞧这身段,南风倌的头牌也不及他万一。

      老鸨刚要开口,只听那俊美少年说道:“红药,你不要乱跑,留在这儿等我。”

      红药点头,道:“好,我在这儿等你,回去时莫要让姐姐们察觉。”

      “我晓得,你当我像你这般笨!”

      红芍转向老鸨,问道:“要多少银子?”

      老鸨见留下的是清秀少年,心中懊恼,愣是将八两银子说成八百两。

      “好!”红芍一口答应下来,临走不忘嘱咐老鸨,道:“我哥哥不能食生冷辛辣的之物,劳烦你帮我看好他。多谢!”言罢,大步迈出月桥阁。

      被留下来的红药静静地看着老鸨和宫羽,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

      宫羽喜欢这少年清澈的眼神,便主动讨了看住看管他的差事,把红药带回房里,也好有个人陪她聊天解闷。

      老鸨等到天黑,也未等到那个红芍的影子,按耐不住想去找红药问个究竟,远远的便听到宫羽房里传来的琴音,老鸨暗道:宫羽这丫头的琴技又精进了不少。老鸨含笑推开门,只见弹琴的,竟是那呆傻的少年——红药 。

      宫羽欢喜道:“妈妈,红药只学了三个时辰便能如此,真乃奇才!”

      红药一手按住琴弦,止了琴音,抬头,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老鸨,暗忖:这位大婶好生奇怪,一会冷冰冰的,一会儿又笑得像在海边捡到漂亮石头。

      老鸨笑吟吟地问道:“红公子,令弟何时能返回此处?”

      红药思索片刻,道:“我们来时遇到商队,搭乘他们的马车,行了十七日。如果往返都乘马车,只须三十四日。”

      三十四日?若没有马车呢?她岂不是要负责红药一月有余的吃住?亏大了!老鸨面色大变。

      宫羽马上猜到老鸨心中的顾虑,笑道:“妈妈,不如让红药在这儿弹琴,抵写些食宿钱吧。”

      老鸨将红药细细地重新打量一番。这孩子生得细皮嫩肉的,粗重的活怕是做不了,其他容貌在月桥阁连中等都算不上,又是男子,如今,唯有弹琴抵债这个法子了。于是,老鸨点了点头,道:

      “这位红公子,从今儿个儿起,你就随宫羽学琴吧。往后和宫羽一样唤我一声‘妈妈’!”

      红药看着老鸨,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娘亲。”

      老鸨咳了几声,尴尬道:“叫我‘月娘’便好。”

      翌日,宫羽开始正式教授红药弹琴的技巧。原本宫羽因着担心月娘使唤红药做那些粗使活计才开口说要教红药弹琴,未料到,到了第七日,除了曲谱,她便再没有东西可教给红药了。

      是日薛亦灿与一干朋友踏青归来,经过月桥阁,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天籁之音。于是叫车夫停了马车,下去询问弹琴之人。少时,书童薛福薛贵得了消息回来。

      “回少爷,月桥阁新来了一位叫红药的琴师,听说像谪仙似的。”。

      “红药,好名字。”薛亦灿心中猜想,能弹出如此美妙琴声的人,必是个美人。薛家长子深谙生财之道,薛二却是个风流纨绔,琴棋书画样样通,样样松。

      一干朋友中有人说提议说,不如玩些新鲜的。

      一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能有什么新鲜的玩法,纷纷下注,看谁能博得头筹,让“谪仙琴师”倾心于他。

      众人纷纷欲试,薛二岂能甘于人后。

      翌日,薛亦灿精心打扮一番,连薛福薛贵都不带,独自来到月桥阁。

      “薛二公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老鸨最爱薛亦灿这种出手阔绰又年轻英俊的客人。

      “几日不见,月娘的风采更盛了。”薛亦灿笑着恭维。

      被年少风流的公子哥恭维,月娘自是欢喜:“薛二公子的这张嘴可真甜啊!”

      趁着月娘心情不错,薛亦灿故作随意道:“月娘,我听说你这新来了一位琴师。”

      自此,薛亦灿便每日前来听曲。

      月桥阁新来的琴师很快名声四起,南风馆的一些常客也纷纷慕名而来。盛名之下,南风里的少年心生妒意,暗讽红药丑人多作怪。红药的相貌着实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出尘、琴技斐然。不少客人向月娘打听红药的价码,月娘心痒难耐,却因拿捏不准红药红芍二人的身份,怕他日寻来麻烦,只好一一回绝。

      红药一曲弹毕,月娘脸上乐开了花。

      “红药自今个儿起不再在大堂里弹琴了。若想继续听红药弹琴,请上楼去红药房里。嘿嘿,月华楼向来价格公道,听红药弹曲只须纹银三十两。” 月娘言毕,一片唏嘘。三十两?这么高的价码?还只是听听红药弹琴。月娘想银子想疯了么?

      随后,月娘引着薛亦灿来到了红药的房门口。她如此殷勤,只因着薛亦灿昨日便付了她五十两。

      与红药共处一室,薛亦灿沉默半晌,传闻中谪仙似的琴师不过中人之姿,谈吐毫无风情,实在乏善可陈。可他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夸下海口,要“拿下”这位“谪仙琴师”。此时心中恼火又因着赌约不能抬腿走人。

      “薛公子为何脸红,可是身体有恙?”

      薛亦灿道:“在下身强体壮,多谢关心。在下薛鑫,表字亦灿。”

      “亦灿,我叫红药,没有字。”想到这个薛亦灿染病还来此听他弹琴,红药心中甚是感动,于是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暖意。

      薛亦灿问道:“红药,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东海之滨。”

      闻所未闻,想来是贫瘠之地。薛亦灿又问:“可否和我说说令兄?”

      “好啊!”红药刚和红芍离家时,二人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如今日子久了,红药又不在身边,红药开始想家了。

      “大哥很厉害,二哥很温柔,三哥很冷漠,两个姐姐都很凶。红芍和我是双生子,但是我们一点都不像,红芍很聪明,哥哥让他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其他的弟弟妹妹们都还小,整天在海里玩耍。”

      薛亦灿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上,暗道:红药的兄弟姐妹可真多啊!未听他提起双亲,恐怕已不在世了。难怪月娘说红药欠了她一大笔钱。想到红药身世凄苦,薛亦灿对他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红药,我定会想法子带你离开这里!” 薛亦灿信誓旦旦道。

      红药眨了眨眼睛,疑道:“为何要带我离开?这里很好啊!”

      薛亦灿闻言愕然,红药竟说这种烟花之地“很好”,想必他之前定吃了许多苦,如是思量,薛亦灿的俊颜上多出两行清泪,道:“是我不好,太晚找到你。”

      红药脸上疑云更浓,问道:“你找我?为何要找我?我今日才认识你啊!”

      一股“救风尘”的豪气在薛亦灿胸口乱窜,,故作深情道:“红药,让我替你赎身罢!”

      “何谓赎身?” 红药问道。

      “赎身,便是替你还债、带你离开月桥阁之意。”

      红药摇头,道:“亦灿,你真是个好人。可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答应了红芍不乱跑的。”

      薛亦灿问:“你弟弟真的会回来吗?”那个红芍,怎么可以把如此单纯的红药留在这烟花之地?

      薛亦灿甚至怀疑红药是受了骗被自己的亲弟弟红芍卖给月娘的。

      提起红芍,红药满脸笑意:“红芍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薛亦灿继续问道:“你就不担心他一去无返?”

      红药忽然面露忧色。

      薛亦灿心想:还好,红药只是单纯,尚不痴傻。

      红药苦着一张脸,道:“是啊,我好生担心红芍回家取银子时被姐姐们发现。”

      “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红药摇头。

      “那你为何担心红芍被人发现?”

      “红芍在兄弟姐们面前发过誓的,出门在外,他定会护好我,绝不让我单独与外族人接触。可如今……红药神色暗淡下来,“我想哥哥阿姊,想红芍。”

      “红药,你今年多大年纪?”认识红药有些日子,薛亦灿竟一直忘了问他的年岁。

      “二十有三。”红药答道。

      “当真?”薛亦灿面色错愕,心里对红药的厌恶又多了几分,相貌普通,年岁有大,不知日后是否容易打发。

      红药脸颊微红,道:“我从不说谎的。哥哥姐姐们都是年满二十便可外出游历,可轮到我……他们说我太笨,要等年纪大些才放心叫我出远门。我和红芍二十三岁生辰那日,哥哥姐姐们说,即便是再等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变聪明,便允了红芍带着我一同外出游历。”

      “令弟可曾外出游历过?”薛亦灿问道。

      “不曾,红芍要照顾我的,我们以前从未分开过。”红药答道。

      果然,两个都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人,竟然分文不带便上路了。薛亦灿默默叹气,顶着“谪仙”的名号,既不美丽又不聪明,真是……令人气愤!

      “啊,亦灿,你多大年纪?”红药问道。

      “再过三月及冠。红药,你可担心令弟途中遇到歹人?”

      红药摇头,笑道:“不会,红芍玩得很开心。”

      “嗯?”薛亦灿不解。

      “自记事起,我便与红芍同食同寝。刚学会走路时,他摔倒了我便大哭,他若高兴,我也跟着笑。”

      薛二想起自家那位不苟言笑的兄长,不禁有些羡慕:“甚是心有灵犀!可如此说来,你的喜忧亦影响着令弟?”

      红药摇头,红芍从来不喊痛,也极少见他哭。

      薛亦灿笑道:“如此也好。红药不会因别人难过而落泪。亦灿有一事不明,当初为何不是红芍留下来?”

      “那是因……”红药涨红了脸,声音微弱:“因我不识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红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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