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柳曲水

2、莲花（二）

　　我躲上檐角，他端起一支银色的烛台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我的梳子。我的梳子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温润如玉的，雪白的躺着。它长得像一朵莲花，白莲，光华如月。
　　梳子已静静地放在他的枕畔，我要把它夺回来，要等他睡熟，然后让他觉得一切一切都只是梦了一场。但他却迟迟不肯合眼，只看着那把梳子，一只手笼在另一只手的袖子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梳子是我的，没有它我的法力几乎完全丧失，什么也不能做。痛正一点一点地汹涌进我的身体，我可以不要法力，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那是我的，我们的，我和哥哥的，默契，我不能放手。
　　哥哥也有一柄梳子，明艳如日光。
　　他的，和我的梳子合在一起，是并蒂莲花。梳子是我们的生命，是依托，是我和哥哥的，爱情。
　　梳子的名字叫荷欢，荷欢……
　　我忽然听见弘也在轻轻地念——合欢——我不知道是合欢还是荷欢，他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他的右手终于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攥在手中的，竟然是哥哥的梳子，一朵红莲在他手中开放，在我看来那是世界上最狰狞的笑脸，不论曾经它多少次温暖过我冰凉的指尖。
　　荷欢，弘把梳子合上，合上，发出咔的一声响，红莲白莲，开放的神迹，我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然后就恍惚地听见我的身体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我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他说太子殿下，请原谅我……然后他的他的话被打断，另一个明亮的嗓音，叫我弘，叫我弘……
　　弘？不——我拼命拼命地睁开眼，看见我躺在弘那张我看了无数次的床上，这张床每一缕细密的花纹我都了若指掌，但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睡在上面会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
　　哥哥……我想呼唤，却发不出声响。哥哥看着我，眼神模糊，他变得陌生起来，我看着哥哥身边的弘，那种我所熟悉的神色，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哥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微笑越来越黯淡，发丝越来越柔脆失去光泽，我每晚都能在他枕上拾起零落的头发，那么长，那么纤细，那样泛黄的色泽，从前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原来他把他的梳子给了弘，他把他的精神给了弘，他把他的灵魂送了出去，覆水难收。
　　哥哥伸出左手按在我的额头，莲花，莲花，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哥哥，哥哥，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为什么……
　　弘的手握住哥哥的右手，他们指尖纠缠如同发丝，我心力交瘁——他说，合欢，她真的是你的妹妹，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天色越来越亮，我的手指越来越凉，睡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我知道我要失去力气，只能死死攥住哥哥的手，哥哥，哥哥，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哥哥……回家……
　　在我睡去前的最后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哥哥抱起我来，飞翔，飞翔，哥哥说，弘，对不起……
　　我终于从梦中醒来，我躺在哥哥的怀里，像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的肩上落满眼泪，我做了一个冗长而悲伤的梦，哥哥，我多久没有在梦中泪湿你的胸膛，你的温暖我已经淡忘。
　　你——醒了？
　　哥哥……我发现他的眼神冰冷如月光。
　　你去东宫干什么？
　　我……
　　莲花，你为什么要去东宫？你为什么要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如影随形……
　　我，不——我冷冷地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对着哥哥绽开如此冷漠的表情——弘？我打扰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生活吧，哥哥……他一定明白我笑容的含义，即使我从来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哥哥的脸变了颜色，一霎那的嫣红，我知道他很生气，因为我打扰的，是他们，他们的，平静的，平静的，两个人，他们的生活。
　　我开始笑，得意的笑，天涯海角。
　　然后我一转身，闪进夜色。
　　哥哥，哥哥，也许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顶撞，我也会对你轻蔑的微笑，我也会作为你的敌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间。
　　我漫无目的地在月亮下行走，泪满襟裳，一直走一直走，停下来的时候我站在东宫，弘的窗外，这已经是我的习惯。
　　弘的桌上，是那柄荷欢，不，合欢。
　　一晌贪欢。
　　合欢，我不知道那是梳子，还是哥哥。弘看着梳子的神色流连，我觉得他的眼睛和我记忆中的哥哥的眼睛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恍如隔世。
　　忽然我发现我爱上的不过是这样的颜色，它停留在那里，我马不停蹄趋之若骛。
　　我扭头，离去，我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局。
　　我要去找他的母亲，我要让哥哥回来，这不仅仅是我的事情，也是大唐的事情。这个国家不容疏忽。忽然忽然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句箴言——星象上面说——女主当昌——女主当昌……我参不透参不透……我不明白的时候就想起哥哥，哥哥总是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哥哥……我回到哥哥的床边，却发现哥哥已经无踪无迹……在瞬间我的呼吸凝滞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知所措。哥哥哥哥哥哥我想大声呼喊可是却张开嘴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才记起我从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会说话。
　　我发疯了一般向东宫奔跑，我要去找弘，我要问他怎么办，他一定知道哥哥在哪里。
　　弘……救救我……
　　我惊惶失措地猛然冲进弘的寝宫的时候，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几乎是撞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我抬头，看见一张绝美却暗暗掩藏阴谋的面庞。
　　我只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用莫名的眼神看着我，忽然伸手在我的脸上抚摩了一下。我忽然想念起很小的时候哥哥的手抚上我的脸庞的错觉，泪水潸然而下。
　　你哭什么，她的目光开始严厉起来，不准哭——不准哭。

作者有话说

　　呃。。辛苦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