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冰墨璃

3、广陵2

　　广陵
　　当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便认识了悟。
　　悟是梧桐，一种生而高贵的树，传说当他长到足够高的时候，会有凤凰从遥远的南海飞来，停在树上唱出令苍穹为之落泪的歌曲，然后方圆数千里的飞禽都会应和，它们的声音可以上达碧落，下抵黄泉。
　　认识他的时候我是刚刚伸直了树干的苗木，而他，已经有了英姿勃发的身形。幼年的我费劲力气也看不到他英俊清秀的脸。但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梓树喜阴，他便默默地用高不可及的华盖遮住过分放肆的日光。我们交流的方式也是这般，他清冷的声音如枝叶罅隙间散落下来的日光一样飘渺且温暖。
　　草木无情，我们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的模样。听悟说我是被一只黄鹂带来的，他总是记得我刚刚抽芽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很是乖巧。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莫名地有些苍老，尽管他一直笑得云淡风轻。我常常在薄雾氤氲的清晨看黄鹂，它们有着令人称羡的美妙歌喉。每当这时，悟总会骄傲地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会奔涌出比它们更为精致华美的乐章。

　　照理说名贵的梧桐本应该蔑视我这棵入侵他领地的小小梓树的，但他不仅没有一丝一毫地生气，反而对我照顾有加。或许是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而孤寂，我们都需要彼此言语上的问候。在这个时候，我们谁都说不清到底是谁依赖了谁。
　　岁月静好，我们都不动声色地成长着，尤其是我。当然这种领地的亲近也带来了不少尴尬，我的根系会在泥土中碰到他的，这常常让我局促不安。每当此时，悟微笑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不碍事的，阿梓。
　　像彼此紧紧依偎着取暖的兽，我无比贪恋这虚幻的温暖，却从不奢求永远。悟像扶摇九天的凤凰一样高傲，他又怎会甘心在此虚度一生。梧桐必然有他的高贵，他的骄傲，他的坚持，他说，他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琴。
　　悟的声音像天山初融的雪水，掷地有声，凛冽如刀刃。我信，他说的每句话我都信。然后，他的声音会带上少见的颤抖：“阿梓，成为一把琴吧。某一天，我们会琴音相和，我们会成为毕生的知己，我们会弹奏出世上最高吭清越的音乐，琴声一曲断人肠。”
　　“是吗？”我怔怔地凝视着他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眸子，一贯随遇而安的心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悟，你这个大骗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永远挺拔的身影一点点倒下，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多年后回忆起来，原来我和悟一生的羁绊都由一只黄鹂鸟开始。既然是从“离”开始，就自然逃不过分离的结局。
　　只是那时，没有人告诉我我们用了一生的时间上演了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