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蓝水鱼

35、①〇

　　张前心里乱，林既明心里亏，这一架吵得无疾而终，也就这么翻篇儿了。

　　两人走到看台前，抬头望看台上一排排的人。林既明停住脚，张前也站下了。

　　张前：“上去吗？”

　　“别了吧。”林既明皱着脸，“太吵了，我耳朵都疼了。”

　　“要不先溜了？反正你三千米是下午项目。”林既明说，“今天运动会，学校大门开着，午休数人的时候再回来就行。”

　　“行。”

　　“先去吃碗面？”林既明按着肚皮，“有点饿了。”

　　“好。”张前答应。

　　张前去拿了校服外套，穿上后和林既明一起出去。

　　走出学校，远离喧天鼎沸，感觉像瞬间穿越进了隐世。

　　“耳朵终于轻快了。”林既明感慨道，“开个运动会真麻烦。”

　　“一年一次，高三再想开也没下回了。”张前说。

　　林既明顿了顿，问张前，“你们村......我是说你们村里的高中是不是没有这些玩意儿啊？”

　　“也有。”张前说，“就是没这么大阵仗，这么热闹的运动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

　　“这样啊。”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走进“都来吃面”。

　　“咱俩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是这家面馆，还记得吧？”张前问。

　　“嗯。”林既明随手拉了下卫衣帽子的抽绳，回想起初见张前的时候。

　　缘分太奇妙了。

　　偶然相遇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会占来他心里。

　　妙处便是——世间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是这样生长的。从最偶然的初见开始，渐渐地、亦或突发地，成为必然的思念。

　　两人吃掉两碗牛肉面，看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于是没着急回学校，决定慢点溜达，就当消食了。

　　林既明悠悠地在路边走着，两手又扯起卫衣帽子的抽绳。

　　一旁的张前突然问：“好玩吗？”

　　林既明愣了愣：“什么？”

　　张前嘴角的笑意深一些：“抽绳。”

　　“......”林既明默默放开抽绳。

　　“一路上看你拽好几次了。”

　　小孩儿似的。

　　“......”林既明挠挠头，有点窘，“就随手玩玩。”

　　玩卫衣抽绳实在挺幼稚的，尤其张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让林既明更不好意思了。

　　怯，他就是怯。怪他喽？天底下谁面对自己暗恋对象不怯呀！

　　张前扑哧一下笑出声，伸手扯起林既明胸前的卫衣抽绳。

　　然后......林既明傻眼了。

　　林既明眼睁睁看着张前一双巧手玩杂耍，扯那抽绳在他胸前一通操作，系出......两朵花来......

　　“我天......”林既明硌楞眼珠，“你还会这个？”

　　林既明拎起抽绳瞧，差点没当场掉眼睛。

　　张前打的是少女版的花结，花儿绽放的那种。林既明数了数，五片花瓣，还挺舒展，很妙哉。

　　“好看吧。”张前弯眼睛笑。

　　“......”林既明看张前的脸，说话时嘴巴有点麻，“好看。”

　　估计是被张前下了降头，林既明胸前顶一对少女花结，竟然没给拆了。

　　俩人继续并肩往前走，走到个十字路口处，迎面拐来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朵棉花糖，粉红粉红的，像朵粉色的云彩。

　　林既明眼睛盯着棉花糖看。

　　——这种棉花糖，他妈妈没生病之前常买给他吃。

　　据说在他小时候，有次去海洋馆玩，见到门口有卖这个，就哭着喊着说要吃“云彩”，妈妈没给买，林既明愣是一天没理人。

　　从那以后，一旦遇见，妈妈就一定会买给林既明，还要顺带着拿他小时候这码完犊子事来取笑。

　　现在妈妈不在了，不会有人再给他买云彩了。

　　“想吃？”张前突然问。

　　“啊？”林既明把视线从棉花糖上移开。

　　“你一直盯着人家手里的棉花糖看。”张前笑说。

　　“......我......”林既明顿了顿，“我就是看着好玩，像云彩一样。”

　　张前眉心轻轻动了下，他瞧了瞧林既明：“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也不给林既明反应的时间，张前径直朝小女孩走过去。

　　“哎？”林既明有点懵，不懂张前要干什么。

　　林既明跟上张前，见张前在那小女孩对面停下，挡住人家去路，然后弯下腰，柔声问：“小妹妹，哥哥问你个事儿好吗？”

　　“嗯？哥哥想问什么？”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抬头巴望张前。

　　张前指她手里的棉花糖：“你这朵云彩在哪里买的？”

　　林既明：“......”

　　林既明在后头拽住张前的衣袖，小声说：“你神经病啊？我都说了不想吃了。”

　　张前扭脸，很自然地眨眼睛：“我想吃。”

　　林既明：“......”

　　张前作为大哥哥的亲和力不用多说，他顶那么一张温柔好看的笑脸，估摸没人不买账。

　　七八岁的小女孩更好哄，小丫头立马一阵嘻嘻地笑，伸手一指：“那儿！拐角的位置有个阿姨卖的！”

　　“谢谢你。”张前摸了下她的头。

　　小女孩响亮回答：“不客气！”

　　“你就在这等我吧。”张前朝林既明撂下一句，真按照小女孩指的方向走了。

　　林既明仿佛胶在原地，拔不动脚。

　　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可是......妈妈离开他以后，又有人给他买云彩了，软绵绵的云彩。

　　这一瞬间，他像着了病，鼻腔眼睛一阵发酸，居然有点想哭。

　　他真是疯了。

　　。

　　张前去的时间短，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林既明就见他手里擎着一白一粉两朵棉花糖回来了。

　　“大哥哥买到了！”小女孩嘴角还沾着糖渣，“那我走了！”

　　林既明：“......”

　　林既明刚刚跑神，竟没发现这小丫头还一直站着不走，原来她是担心张前买不到，专门等着呢。真是挺可爱的。

　　隔着一条马路，张前高举棉花糖，朝林既明挥了挥。

　　林既明缓缓笑起来：“傻子......”

　　像一阵飓风撕扯过来——林既明这一声带笑的轻骂淹没在鼓噪的引擎声里。

　　从右边路口直线开出一辆摩托，林既明瞪大眼，看这摩托奔着正在过马路的小女孩撞过去！

　　“别......”林既明眼里只有小女孩手中那朵粉红色的棉花糖，他顿时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乱响。

　　眼前被晃得发花，电光火石之间，棉花糖摔到地上，耳朵里同时扎进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林既明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目光还停在地上的棉花糖上。

　　棉花糖摔碎了，轻飘飘白花花的。白花花？小姑娘手里拿的是粉色的，那白的是......

　　张前！

　　林既明心头猛地一颤，他咬紧牙关，生怕心脏从嘴里呕出来。

　　白的，张前手里拿了一朵白的，刚刚还擎起来跟他招手！

　　林既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好像有只手在掐他脖子，他喘不上气。

　　“林既明，林既明，林既明！”

　　谁在叫他？

　　神经像过电一样，一瞬一瞬地抽搐，肌肉在颤抖，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砰”得一声——坠落。

　　“林既明！林既明你抬头看我！”

　　林既明猛地抬起头，已经浑身冷汗。

　　“林既明，过来。”是张前在叫他。

　　林既明用力眨眼睛，看过去。

　　张前抱着小女孩坐在地上，旁边是倒地的摩托车。一个带头盔的青年男人站在摩托车边，他穿着一套水蓝色的骑手服，是个送餐的。

　　林既明的视线慢慢移动，又看了眼地面，棉花糖旁边洒了不少汤汁饭菜。

　　“过来。”张前又重复一遍。

　　林既明勉强站起来，腿还是软的，脚掌抓不住地面，他摇晃到张前身边，目光紧盯张前的脸。

　　“你没......”林既明开口，嗓子竟然哑了。

　　他看到张前脸上有一点红星儿，眼皮一跳，两脚打绊，摔到张前身前。林既明飞快伸出手，擦张前的脸：“没......”

　　喉咙里突来一阵干痒，林既明侧过头一通咳。看来这话他是问不出来了。

　　“我没事儿。”张前眉头拧得很紧，他抓起林既明的手腕，“你还好吗？”

　　林既明的指尖搓两下——他刚刚从张前脸上蹭下来的是棉花糖，糖衣化了颜色偏红。

　　林既明朝张前摇头：“没事。”

　　张前还抓着林既明的手没放。

　　林既明没说话，他又看了眼张前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被张前护着，毫发无伤，她一高从张前怀里蹦出来，手里还拿着棉花糖，竟然没哭。

　　“来，让哥哥看看。”张前上下看过眼。

　　“有哪儿疼吗？”张前谨慎地问小女孩。

　　“没有。”小女孩说，看手里的棉花糖。

　　这丫头还真是天真无邪心思大。

　　摩托车送餐小哥走了过来，他也挺狼狈，肩头挂着几条紫菜，袖子也点缀了两缕鸡蛋花——牺牲的菜肴里该是有一道紫菜鸡蛋汤。

　　“没受伤吧？孩子呢？”大凉天儿的，小哥额头都冒汗了。

　　“没伤着。”张前笑笑，看地上的残羹，“你的外卖倒是惨了。”

　　“真没事儿吗？要不要去医院查一查啊！”小哥还是不放心，“真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我在那边餐馆拿了外卖直接蹿出来了，拐角有车停着，挡着我没看见。哎，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是不是吓着了？”

　　他弯下腰看小女孩。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摇摇头。

　　张前叹了口气，问小女孩：“告诉哥哥，那是什么？”

　　张前说着，伸手朝斜上方指。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红绿灯。”

　　“什么灯才能过马路？”张前又问。

　　“绿灯。”小女孩乖乖道。

　　“那刚才为什么红灯你就过了？”张前继续问，故意把语气放得严厉些。

　　小女孩低下头，没说话。

　　“跟大哥哥道歉。”张前盯着她。

　　小女孩转向送餐小哥：“对不起。”

　　小哥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横冲直撞的，我......”

　　“你是速度快了点。”张前打断他，“但确实是她闯红灯了，必须让她知道这样不对，很危险。”

　　“嗯......”小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哥哥，你等我一下好不好？”小女孩突然摇了摇张前的胳膊。

　　“嗯？”张前看着她，“想干什么？”

　　小姑娘挥挥手里的棉花糖，有一半被张前的脸砸扁了：“买棉花糖。哥哥你的棉花糖都摔坏了。”

　　张前想了想：“好，你去吧。记得看灯。”

　　小女孩这回认认真真看了红绿灯，又等了一会儿，才规规矩矩过马路。

　　看她顺利过了马路，张前把视线转向林既明：“你......嘶......”

　　“怎么了？”林既明和送餐小哥一齐问。

　　张前想站起来，但右边小腿刚一用力就生疼。

　　“没事，可能是蹭了一下。”张前站起身，低头看校服裤子。裤子没破，腿竟然破了......

　　“哪儿疼？”林既明急忙问。

　　送餐小哥也蹲下来。

　　“右边小腿。”张前说。

　　林既明小心翼翼地卷起张前的裤腿。林既明注意到，张前藏青色的校服裤腿上有一块深色，触感微微湿热。

　　裤腿卷起来，林既明看见张前的小腿肚上有一道血口子。

　　伤口不算深，也不算大，就刮了一下，流了点血。但张前皮肤白，新鲜血液又格外鲜红，这一下反差挺大，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反正对林既明来说，是触目惊心。

　　像走马灯一样，林既明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片段。

　　是妈妈。

　　她在笑，在哭，在喊……她靠在窗边安详地睡着……高高的楼层，碧蓝的天空……染着鲜血的苍白的脸……

　　“林既明？”

　　林既明恍惚之间，发现张前正用手轻轻捧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