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6、疯狂游戏城(10) ...
-
里面的孩童有一双清澈的眼眸,懵懂的灵魂诞生不过三日却已与亲人永别,他在混乱中被至亲之人藏在了这,他们祈求上天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可他们的愿望没有人能听见。
城门被攻破只在一瞬,铁骑飒沓招摇而过,冰冷的刀从血肉间穿过,他们倒下,犹带余温的身体最后护了孩子一次。
眼下,又是一次永别。
襁褓中的呼吸声渐渐虚弱,即使织女不间断输送着仙力,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婴孩曾白嫩的脸庞被血污爬满,一缕一缕像是流不尽的血泪。
织女沉默将她放下,浸满死亡的大地接纳亡者的身躯。
浩瀚神力如风涌动,赤红的土一层叠一层,深埋地下的辗转重见天日,一座座土包立了起来,却不知该雕刻谁人的名姓。
织女跃上云层远望平川,竟是一片又一片的坟墓,生灵寂静,挂起的白幡却同雪花般纷扬。
七色的光落在她身后,紫儿抱着她,相拥已是泣不成声。
橙儿悲愤道:“一路走来我们不知遇见了多少座坟墓,每一处都是死亡,在这个世间,活人竟然踪迹难寻。”
红儿轻拍她的手背,眼角犹带泪光:“怪不得土地会那般伤痕累累,人间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黄儿无力瘫坐在地,绿儿倚着她眼泪就像永远也流不尽:“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能帮的已经帮了,可还是不够,那么多条生命,到头来都变成了数不尽的坟......为何?父皇,母后,究竟是为何?”
青儿悲怆一笑:“为何......原是他们觉得人不敬神,这才降下如此大的劫难,他们的苦难竟都来源于神......大姐,我好难过......”
蓝儿捂着脸,不停歇的救人让她的手腕不自觉抖动,她哭泣着仍是不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不想再看到有生命逝去,不想再听到生灵的哀嚎,坟墓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还不能停下......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八位仙女的悲伤引来厚重的云层,惊雷闪过,劈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势倾山倒,冲刷在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上,污浊被洗净,灵韵唤醒飘渺的灵魂,它们从土包钻出,执着朱砂的笔,一字一句完善自己的墓碑。
生前的名字想了很久才记起,它曾被何人呼唤?父母亲朋,爱人玩伴。它曾出现在哪里?宣纸高堂,平民万家。
短短三两字承载着记忆里所有的温暖,而今,它只留在了冷硬的墓碑上。
不会再有人记得它曾存在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呼唤这份名姓,它已沉入黑暗,与静默的死亡相拥。
无名之坟现在有名有姓,它们不再是孤魂野鬼,也可以渡过忘川河前往轮回的彼岸。
亡魂逐渐黯淡,它们的时间有限,能再到世上走一遭已是万分开恩,留下自己的名字,不至于被当成孤魂野鬼,这便是它们最后的心愿。
魂灵彻底消失,墓碑上的名字却在雨水中发出浅淡的光,雨声渐密,某一刻,无数名字从墓碑上脱离,记忆里的每一缕幸福为它镀上明媚的光,一道道光亮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它逆流而上,穿破云层,如一道逆行的流星划过仙女的眼瞳。
光亮朝着她们而来,万钧之势却在接近的时候化成了一本书的模样,红儿伸手,书安静落在了她的手上。
七位仙女一同问着:“这是什么?”
红儿翻开书页,那一页并无其他字句点缀,墨色雕琢,只有四个大字。
“人间万物。”
众仙女忽然笑了,她们看向彼此。
“我有办法了。”
“我也是。”
红儿望向悬挂于天空的金乌,眉眼浅笑只是一问:“可害怕?”
织女,紫儿,蓝儿双手交握:“不怕,我们姐妹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黄儿,绿儿,青儿皆是一笑:“我们是神,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橙儿一一看过了妹妹,眼里是欣慰的笑,她回头注视着红儿的眼睛:“大姐,妹妹们都长大了,我好高兴,这一局我们来迟了,但好在胜负未定,我们还有获胜的机会。”
八位仙女交叠着手放置于书上,红儿轻道:“既如此,那便让我们,再入凡尘。”
众仙女身化流光,携着磅礴神力撞进写着“人间万物”的那一页,她们摒弃了血肉的身躯,以自己的全部承载新世界的根基。
万物将由此重新生长,此后的每一次呼吸她们都能清晰听见。
书页光芒大亮,借由八位仙女的力量开始吞没这个腐朽死寂的旧世界,周遭的事物被光速流转的时间扭曲成一缕一缕的碎片,书原本的位置诞生了一个漆黑的洞,不知疲倦将所有碎片吸了进去。
以虚无为底色的黑暗压迫而过,当旧世界的最后一片被吞噬殆尽,有光自黑暗射出,而后是一场经久不绝的大爆炸。
色彩喷涌而出,星子如流水般高涨,循着时间渐行渐远,最终成了挂在夜空中遥远的数点寒芒。
孤独的大地上生命开始复苏,第一抹绿色钻出土壤的那一刻,天地间的景色急速掠过。
日月轮转看不清间隙,所有的一切凝成一条模糊的光带,肉眼已经无法分辨那闪过的一幕幕究竟是何种模样,万物奔涌不息,而时间永恒向前。
琉璃般的光影投射出万千种各不相同的可能,这便是最初的时间之河。
时间呼啸而过,凝缩的光带慢下来,这片大地上逐渐出现人的身影,他们不愧是得天钟爱的气运之子,短短数十万年便建立了第一个王朝,绵延一百八十六年,毁灭于两位继承者之间的争斗。
一鲸落而万物生,大大小小数百个王朝开始在第一个王朝的根基上萌芽,无数惊才绝艳的人闪耀在自己的时代,短短一生却如流星划过,留下数不尽的文明瑰宝。
被赋予新生的时间蜿蜒流转,直至奔向一个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节点。
盛大的嗡鸣响彻天地,一点灵韵从一处水潭飞出,勾勒出飞鸟的身形,它从天空翱翔而过,猛烈的风吹拂过羽毛,飞鸟调整着姿势,轻巧落在了一处屋檐。
黑豆般的眼睛灵活转动,倒映着街道上闹哄哄的一幕。
今个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这里就聚集了一大片的考生,个个翘首以盼,想从那皇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此来考取,一为自己的功名,二为家乡的老幼,三为世间百姓能安居乐业,这意义可大着呢。
看着看着,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那上面没有他们的名字,一个也没有,自觉考的好的已经满心愤懑地去了衙门,他们结伴而行丝毫没有看见身后考生同情的目光。
余下的人叹息地摇头,目光在榜上所选的名字里流连,忽地感受到了一阵无力。
此次科考榜上共选了二十三人,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大族之人,门阀等级一级压一级,官大的能压死小的,真才实干?呵,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些。
那些个好机会啊,只在他们自己人里流动,其他想要来分杯羹的人,早已头破血流,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如今这世道这么乱,取一条性命简直是轻而易举,随便嫁祸给什么东西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权利没背景的人想出头,难上加难啊。
去衙门的考生被赶了出来,后背渗出了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可见是受了刑罚。
围观的人被官兵轰走,他们要压着这几个胆敢污蔑考官的人游街。
黄榜前的考生再次叹息,并不准备多管闲事转身朝着客栈走去,山长路远,回去的时候可得好一番折腾。
人走茶凉,黄榜前却仍有一人驻足,此人名叫黄巢,家中世代盐商,富足但不能富庶,没有权力再多的金钱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他参加科考也是为此,但很可惜,这已经是第三次落榜了。
可恨世道不公,能人志士却屡遭打压,甚至比不过一个世家大族里的陪读。
官兵见他挡道,嘴里嚷嚷着狠狠推了他一把,黄巢撞在架子上,冷眼看着官兵走过:“走狗。”
闹哄的人群隔绝了他的声音,他静静看着他们走远,毫不犹豫朝着客栈走去,他没中榜,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黄巢收拾着东西,余光却瞧见一个东西飞到了窗户边,原是一只百灵鸟。
黄巢喜欢这些在天地间翱翔的鸟,大地是囚笼,天空就是自由的归宿,他翻了一袋谷子出来,倒了些在掌心。
这鸟也不怕人,见他走近还扑腾着瞧了他好几眼,豆大的眼睛灵光奕奕,啾啾叫了几声才跳到了他的胳膊上,低头吃着谷子。
黄巢哼笑一声,郁闷的心情都好了点:“小家伙胆子倒大,就不怕我抓了你吃肉?”
飞鸟叫了两声,只专心吃着谷子,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
“吃的倒是愉快,味道怎么样?”
他说着抚摸起了鸟背上光滑冰凉的羽毛,飘然柔软像一团云似的,他没摸过云,但他觉得云就应该是这种触感。
黄巢将鸟抓起放在桌子上,飞鸟被迫中断进食,已经不满地叫了起来,直到桌子上多了一把谷子,它这才蹦跶了过去。
黄巢定定看着,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若我和你一样,有一双能翱翔于天地的翅膀该多好,世间万物困不住我,我就该是自由的。”
飞鸟依旧没看他,豆大的眼里只有心心念念的谷子。
黄巢失笑,自己怎么和一个鸟谈起心来了,他把谷子都倒在了桌子上,背起包袱又摸了把飞鸟的羽毛。
“小家伙慢慢吃,我走了。”
出了房间续了两天的房费,叮嘱小二这两天不要去房间里打扫,黄巢坐上回家的马车。
临出城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张皇榜,几个贵族子弟一脸高傲地点评着上面的名字,一句话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要不是那五百两银子,他还想在我后头,一脸穷酸的样子等任职后我会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天差地别。”
黄巢放下帘子嗤笑一声:“一群废物。”
刚平息的怒气又被点燃,黄巢闭着眼越想越气,找出一张纸挥毫泼墨地写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名字嘛,就叫......不第后赋菊。”
车马驶出长安,滚轴转动周而复始,就像命运安排的未来,他注定会再次回到这座耀眼辉煌的长安城。
时间咔哒一声再次开始滚动,光影交错纷飞而过,在政治腐败和苛捐杂税下,一场浩荡的农民起义开始了。
名为黄巢的男人已经五十有五,却义无反顾加入到了起义的队伍中,他曾羡慕飞鸟有一双能够飞翔的翅膀,自由自在,不为世俗所拘束。
后来,他在人世沉浮数十年,终于决定让自己成为那只飞鸟,此后每扇动一下翅膀,都是对世俗的一次反抗。
起义军一路高歌猛进,起先的领头人不是他,但后来他成为了所有人的领导者,他是那只唯一的飞鸟,追寻着既定的轨迹不死不休。
他们杀进了长安,就着心中的账开始一笔笔清算。
在行动之前,黄巢得到了一个好东西,世家大族的族谱,他提溜着还在滴血的刀,恶狠狠地笑了。
今天之后,凡是族谱上有的都被杀了个干净,无论老弱,无论大小,都在同一天成了刀下的亡魂。
百姓早已逃窜,起义军没对他们动手,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要不是活不下去,谁会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事情。
刀调转方向,仍然亮地惊人,血溅了上去顺着刀刃一滴滴掉落,可悲还是可恨?哀嚎声中竟无人能够分清。
血流了一地,最终凝固成发臭的黑色,黄巢站在黄榜的位置饮了一口酒,眉宇间的煞气早已不似当日的青年人,红色的刀插在地上,他再次吟起了那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金甲,黄金甲......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灌着酒,那笑声是震天的连绵不绝,风景依旧,可他却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酒坛摔碎,浓冽的酒香洒了一地,他低垂着头,神情皆是恍然。
如今的他,有让当年的自己感到自豪吗?啾啾啾的叫声从远处袭来,一只飞鸟扑腾着落在了他屈起的腿上。
黄巢抬头,这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鸟,更不是当年他遇见的那只百灵鸟,飞鸟通体雪白,尾羽极长,有红橙黄绿青蓝紫白八种色彩,泾渭分明一根根生长在翅膀的庇佑下。
黄巢朝尾羽摸去,飞鸟竟也不躲,只是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他,他突然收回了手,蜷缩着没再去碰。
“你是什么鸟,怪好看的,见到我不害怕?怎么还往近处凑。”
飞鸟啾啾两声,鸟喙微张啄了啄他布满老茧的手指,不轻也不疼,只是有些痒。
黄巢没有说话,就这么靠着墙闭上了眼,他想他应该是累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疲惫,明明那坛酒他只喝了五口......
飞鸟看着他歪了歪头,张开翅膀又飞到了一滩血旁,它凑近在冰凉的血里看见了一双黝黑的眼睛。
飞鸟抖了抖羽毛,扑腾一声飞远了,它飞向蓝天,云层之上是耀眼的彩虹,它舒展着优美的身姿,倏忽落在了一处幽静的水潭。
它整理着羽毛,蹦达到水边饮水,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澜,游荡的水纹渐渐看不见,藏在了湖面之下。
水下的光很少,却足够看清湖水中央,八位闭目静坐的神明。
一抹晶莹的流光从某一位神明指尖钻出,它跃出湖水,雀跃流连在江河山川,轻柔的风送来飘渺的旋律,流光好奇地跟随,荡过一片时间的涟漪,它见到了三面不同的时间碎片。
左边是一处温馨的人间小院,三个孩童正在玩闹嬉戏,中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一个裹着红肚兜的孩子正在捡着贝壳,右边是一处林荫草茂的山上,奇异的巨石正闪着光,隐约得见其中蜷缩着一道独特的影子。
流光犹豫良久,终于做了决定,朝着某一块碎片飞去。
戏台上的画面就此黯淡,一行文字浮在半空,像是某种责任说明。
【本场戏中的所有都为虚构,切勿带入现实,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