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116、第 116 章

　　沈洺伸手推开了石门。

　　刺眼的白芒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视野，沈洺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到双眼习惯了从黑暗进入光明的蓦然转变，才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云海，除了洁白无垢的白云，再没有其他事物。满身血污的他出现在这里，仿佛玷污了这里一层不染的纯净。

　　沈洺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承影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突然，前方悠悠传来一阵古琴的韵律，悠扬的乐音回荡在云上，令沈洺紧绷的神经随之松懈下来，轻快又安逸的气息萦绕在他心间，他暗沉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沈洺朝着琴音出现的方向快步走去，一个盘坐在云端，低头抚琴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白衣长发的青年垂眉抚琴，俊美无暇的面容平和沉静，一举一动间带着奥妙的独特韵律，令人见之倾心，忍不住对他心生向往和憧憬。

　　这个青年就和这个空间一样，纯净无垢、雪白通透。

　　沈洺走到他身前，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害怕自己的呼吸声吵到了整个正在专心抚琴的青年。

　　白衣青年没有抬眼，一边抚琴一边说道：“沈洺，我知道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沈洺一惊，低声说道：“请问……您是……”

　　青年弹奏出最后一个音节，指节分明的十指轻轻按在琴弦上，抬眼看他。

　　一抹神光随着他扬起的睫毛投射过来，沈洺浑身一轻，仿佛周身上下，从□□到灵魂，自己的所有，全被明晃晃地摊开在这个目光之下。

　　青年的声音清澈明亮，一字一句直直刻在他的心上：“你回去吧。叶清洛的灵魂，我收下了。”

　　沈洺猛地从他身周宁静的氛围中惊醒过来，立刻倒退几步，沉声问道：“您知道叶清洛？”

　　青年缓缓站起身，身前放着的古琴随着他的动作凭空消失，他如云般轻盈的衣摆轻轻飘荡，带着他落到沈洺身前。

　　青年一双无悲无喜的双眼静静注视着沈洺，说道：“少昊氏不才子穷奇，是叶清洛杀的。”

　　沈洺近距离感受到青年纯澈又厚重的威压，手心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他强自镇定下来，说道：“穷奇在人界行凶伤人，为了保护人类，叶清洛才出手击杀的。”

　　青年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穷奇掠夺他人性命，叶清洛就掠夺了他的性命，没有人做错。”

　　他微微抬起眉眼，垂下的眸光如日光照下：“但是，穷奇是我的孩子。”

　　沈洺猛地一惊，下意识握紧了长剑：“您是……白帝少昊？”

　　少昊伸手轻轻一点，承影剑瞬间一重，如同被坠上千斤巨石，巨大的重力令沈洺猝不及防，被手中的承影剑拖得向后重重摔下。

　　沈洺狼狈地坐到云上，双手紧紧抓着承影剑，却无法抬起分毫，他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青年，咬牙说道：“叶清洛杀穷奇，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请您不要迁怒于他。”

　　少昊说道：“我说了，对于六界，他没有做错。但对于一个父亲，他就要承受杀我孩子的后果。”

　　少昊说着，伸手在空中凌空一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红色魂焰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沈洺在看到这朵火焰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这里面就是叶清洛被送入神界的神识。

　　沈洺突然激动起来，抬高了声音：“求您——不要伤害他！”

　　少昊看着掌心的魂焰，完美无俦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动：“看来你为了救他，费了不少功夫，居然借助天帝玄珠的力量将他的魂魄送入了神界。可惜，杀了我的孩子，他就要死在我的手上。”

　　话音未落，沈洺猛地松开承影剑，朝着少昊飞扑过去。在接触到他衣摆的前一刻，一堵无形的墙壁出现在两人之间，沈洺立刻撞得头破血流，狼狈地滚了回去。

　　少昊看都没看沈洺，握着魂焰的五指缓缓收拢，叶清洛火红色的魂焰在神明的五指之中疯狂挣扎，却无法挣脱分毫。

　　“住手！住手！”沈洺瞪大双眼，绝望大喊。

　　“冕下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纤手突然出现，握住少昊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少昊抬眼看去，冷冷说道：“凤皇，你敢拦我？”

　　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出现在少昊面前，她眉眼艳丽，白肤红唇，五官之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女子说道：“白帝冕下，此时人界正面临十巫浩劫，人类需要叶清洛和沈洺的力量，请您给他们一个机会。”

　　少昊收紧的五指没有放松的迹象，他垂眼看了看女子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竟突然从小臂处断裂，化成一片星光瞬间消散。

　　女子面色一白，向后倒退一步。

　　少昊说道：“凤皇，你作为我在六界的代行人，我才允许你在人界行走。若你再敢干涉我的决定，我随时可以收回你所有权利，甚至包括你的存在。”

　　凤皇低下头，低声说道：“冕下，凤皇不敢。”

　　少昊说道：“三千年前六界混战、众神远遁，一千年前六界分离、再不互通，都是因为巫族。若众帝真的在意人类，又怎会轻易离开。神造世人，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和怜悯，他们不该乞求更多。”

　　凤皇不敢再说话。

　　她在人界行走多年，早与人类有了诸多牵绊，这次才会贸然觐见。但她差点忘了，上古众帝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慈悲是整个天地、整个宇宙维度的慈悲，哪里会在意其中挣扎生存的一个小小族群。

　　这时，沈洺突然朝着少昊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了下去：“白帝冕下，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我愿意献上我所有一切，求您，不要杀他！”

　　少昊垂眼看他，五指没有进一步动作，却也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巨大的压力下，沈洺浑身都颤抖起来，他跪在地上朝着少昊跪行几步，磕下的额头在身后拖出一片血迹。

　　他声音颤抖，低声哀求：“我什么都愿意，求您……”

　　沈洺洒下的血迹在一片纯白的空间中刺眼至极，他就是一个误入神界的凡人，他的存在与这里格格不入。神明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就算他用自己的一切苦苦哀求，也无法动摇神明一分一毫。

　　但沈洺总归是特殊的。

　　少昊缓缓松开五指，蔫成一小团的魂焰摇晃着亮了几分。

　　他说道：“沈洺，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沈洺立刻抬起头，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多谢冕下！”

　　少昊说道：“死生容易，轮回难过。就让我看看，你究竟为了叶清洛，能够做到哪一步。”

　　沈洺还没想清他这句话的含义，就觉身体一轻，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

　　他震惊地低头看去，自己跪俯的身体还在下方，可他的魂魄已经被迫离开了□□。

　　沈洺对着下方大声呼喊，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接着，沈洺眼前亮起刺眼的白光，霎时间地转天旋，他的魂魄飞快下沉，重归□□的沉重感又回到身上。

　　沈洺猛地睁开双眼。

　　昏黄的烛光出现在眼前，浓郁的木香中混着烛火燃烧的细烟，他正坐在一间古朴简陋的木屋里，身前跪着一个身穿软甲的士兵。

　　沈洺抬起自己的手，布满厚茧的十指出现在视野里，因为他的动作，身上的银色甲胄发出轻轻的金属撞击声音。

　　怔忡之间，跪在地上的士兵出声说道：“禀报将军，昨夜长安城又出现了十二个被吸血而亡的死者，宫里传来消息，若三日内还抓不住犯人，就要置您疏于职守、护卫不力之罪。”

　　沈洺放下手，看向说话的士兵，突然轻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士兵抬起头来，疑惑回道：“将军，您怎么了？您是神威大将军沈暝啊。”

　　沈暝。

　　沈洺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曾经被困在他的身体里，也曾经进入关于他的梦境中，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真真正正变成了沈暝。

　　沈洺还在茫然之时，一大片熟悉又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他降生在这个百鬼夜行的时代。

　　他的父母惨死在邪祟手中。

　　他拜师习剑，年纪轻轻就再无敌手，被尊为“剑圣”。

　　他进入军中，战无不胜，成为家喻户晓的神威大将军。

　　他被召回长安城，斩杀妖邪，守卫皇城安宁。

　　然后，他遇见了叶清洛。

　　记忆渐渐回笼，沈洺看着面前目露探究的士兵，沉声说道：“本将军无事，凶犯之事我心里有数。秦离，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士兵收回目光，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沈洺缓缓站起身，低头看向腰侧，漆黑的剑鞘映入眼帘。

　　他伸手轻轻抽出长剑，雪亮剑身反射出泛着寒意的剑芒，“承影”两个小字刻在熟悉的位置，与刚刚在天界被他握在手里的样子一般无二。

　　没有来自另一个灵魂的影响，没有丝毫不真实的感觉，他站在这里，他握着承影，他束着长发穿着银甲，他有着完整的记忆，他完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他就是沈暝，但他也是沈洺。

　　难道他真的回到了千年之前的长安城？

　　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吸血、凶犯、三日期限……叶清洛。

　　沈洺把承影剑送回剑鞘，推开门走了出去。

　　层层乌云遮挡住月光，长安城的深夜中弥漫着腐败和血腥气，浑浊不堪。

　　家家户户都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之中，门窗紧锁，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巍峨的皇宫之内，还能隐约看见些许灯火。

　　仿佛暴风雨前不详的安宁，整个长安城在死亡的威胁下，已经摇摇欲坠。

　　沈洺合上房门，凭着记忆离开了长安城，向着深山中快速奔袭。

　　他要去见叶清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