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蝴蝶公子》请君南下

6、逆光

　　窗外凝聚的燥热只多不少，宿舍楼的这处风景让薛艺嘉深深迷恋。她每天都会拉开窗帘，欣赏一番楼下的小路。

　　这样的日子安宁，她希望时间定格，永远不再前进。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几下，多半是父母的信息。薛艺嘉松开了帘子，重新坐回椅子上打字。

　　这几次相隔两地的交谈，让她慢慢体会到了报喜不报忧的意思。

　　一字一句，她总努力填补着父母的缺失，全家都闭口不提那年意外的车祸，仿佛掩盖伤疤就不疼了。

　　她的手缓缓落在了膝盖上，信息已经发送了出去。轻叹一声，宿舍里无人，她默默给自己打气：一切都会过去。像周云何说的，随时间淡去。

　　宿舍门突然打开，程可从外面走了进来：“咦？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你喜欢在树荫下休息。”

　　“今天外面太热了，回来歇歇。”薛艺嘉熄屏，把身子转向程可，“头绳真好看。”

　　是个黑色的头绳，上面装点了克莱因蓝的蝴蝶结。

　　“喜欢吗？是我自己做的。你要是想的话，哪天我订些东西到宿舍，咱们可以一起。”程可摸了摸蝴蝶结，笑得楚楚动人。

　　“不用了，我手笨，不适合做手工。”她委婉拒绝。

　　“没关系，那下次我要是再做的话就给你一个。”程可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张表，“想跟我们表演节目吗？军训结尾会有个文艺汇演，现在就开始报名了，你要是想的话，我把你加进我的组里？”

　　“演什么？”

　　“唱歌跳舞吧，”程可从桌上拿了一支黑笔，“不过我还会主持。”

　　“一个人？”

　　“不是，林辰也一起。”程可说到那个名字时露出小女生羞涩的模样。

　　嗯，薛艺嘉想，他们两个郎才女貌，蛮般配。

　　“我把你的名字写上了啊。”程可纤细的手指紧握笔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红，像个名贵又娇小的娃娃。

　　“好吧。”她一时间找不到理由脱身。

　　“有唱歌和跳舞两个类型的节目，小组里的人比较多，到时候分成两队就好了。你随便选，不用太认真，主要是大家在一起热闹一下。”程可满怀期待的样子。

　　“好。”她不愿意扫兴，也迎合着微笑。

　　“我们第一次集合就在今晚，我到时候把地点发给你，记得来。”程可朝她挤了挤眼，之后就高兴地走了，背影挺拔骄傲，像只高贵的天鹅，黑色麻花辫上那蓝色的蝴蝶结儒雅华贵。

　　门关上，还不等薛艺嘉喘口气，把手又一次发出响动。

　　模糊的光影之中，李依出现，瘦弱的身子被军装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头黑发披散了下来，让苍白的脸看上去更加消瘦。

　　自那夜李依狼狈地出现在宿舍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总是没精打采的模样，目光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却费尽百般心思都找不到。

　　“你——”薛艺嘉看去。她曾试图问李依是否有事，可李依就是闭口不提一字。

　　“下午我不去了。”李依丢下一句话后爬上了床，像个纸片人似的。

　　薛艺嘉呆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疼。主要是在程可的衬托下，李依变得好自闭。她凑上前，费劲地透过床板之间的空隙往里看，只能隐约看见那头乌黑的长发。

　　“跟教官请假了吗？”

　　“……”

　　没有回音，片刻，才有一个乏力的声音响起：“请了。”

　　“文艺汇演，我和程可他们组要表演节目，想参加吗？有唱歌和跳舞，随便选，不用太认真，就是大家在一起开心开心。”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就是想问。

　　“不。”果不其然，李依回复。

　　薛艺嘉不再劝说，抓起水壶小跑着出了宿舍，在午休结束的前一秒，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了队伍。

　　“好险啊，还以为你又要迟到，我正忙着给你想借口嘞。”身后的乔麦戳了戳她。

　　“谢啦，有惊无险。”她侧过脸回应。

　　当天下午的军训，薛艺嘉全程都心不在焉，一直有意无意地想着李依。她不知晓李依的秘密，可撞见了那一幕，就自发承担起了保密责任。

　　黄昏无声无息地降临，在人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被染成了浓烈的橘黄色，像一只熟透的橙子。

　　解散之后，薛艺嘉游离着低头走路。

　　一开始众人的脚步声混合嘈杂，听不出异样，直到人群渐渐散开，她才听见身后有两个被孤立的脚步，一直在尾随自己。

　　终于，在去食堂的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上，薛艺嘉停了下来。

　　夕阳即将散尽的余晖里，她蓦然回首，面冲着最后一点阳光，不远处的人影都被镀了金，变得模糊不清。她认不出是谁，只能看见有人在朝招手，于是往前走了一两步。

　　周云何立在不远处，旁边跟着冤大头林辰。

　　“有事吗？”她平静的反应对周云何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没事，就是看见你了，本想过去打招呼。”周云何向前走了几步，眸中倒映着的女孩被金光包裹，若仙女下凡，“一起吃饭？”

　　薛艺嘉想起李依今晚不在，自己没有了固定食友，答应下来。“不过我可能要早点离开，晚上还有事情。”她边走边说。

　　“什么事？”

　　“文艺汇演的排练。”

　　“你被程可邀请了？”

　　“你也是？”

　　“我是陪林辰。”周云何笑道。

　　“你什么时候被邀——”林辰不解，话音未落就被周云何打断，“当然被邀请了啊，你不是知道吗。”说话间周云何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下林辰。

　　林辰横他一眼没再吭声。

　　“林辰主持，不过我心血来潮，就随便找个小组参加了。”周云何一如既往地笑道。

　　“是啊。”薛艺嘉点头，到现在都相信这一切仅是巧合。

　　三人前往的食堂不是平日里常去的，而是一个小食堂。放眼看去，身穿绿色军服的学生稀稀疏疏地坐着，他们列队而行，薛艺嘉跟在周云何身后，从狭窄的过道挤来挤去，走到了一个挨着空调的位置。

　　那是她第一次单独跟两人吃饭，就见周云何直接把餐盘放到自己面前，问：“你一般都去哪个食堂吃饭？这边可挺隐蔽，都不知道你会来。”

　　她落座，猜不透对方的用意：“我开学前研究过南大的地图，知道所有食堂的位置。”

　　“你有这闲心？”

　　她颔首，简单地解释：“我不是本地人，是外来的，多做些准备工作总没错。”

　　闻言，周云何与林辰相视一秒。

　　“怎么了你们。”薛艺嘉闷头尝了口菜，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斜对角有两个女生扭扭捏捏穿过人群，推着另一名女生走了过来。

　　几秒钟后，被推过来的女生轻轻唤道：“周……周云何。”

　　周云何抬眸一笑：“小慧？”

　　小慧郝然点头，瞄了眼薛艺嘉，然后双手递出去一个精美的小袋子：“周云何……我喜欢你！”

　　邻座的人统统回过头来，全场哗然。薛艺嘉作为旁观者也吓了一跳，为女生担忧的同时又心生敬佩。

　　周云何放下筷子，粲然一笑，接过小慧手里的袋子看了眼：“糖啊。”

　　“嗯，你不是喜欢吃水果糖吗。”小慧始终深深垂着头。

　　“你还真了解。”周云何把袋子放在了桌上，突然朝四周巡视一番，冷笑道，“都别看了，有种你们也和喜欢的人表白！”

　　一句话把一半的人吼了回去，但不乏有人爱添乱：“周云何，你答应人家啊！”

　　“对啊，在一起！”人群中此起彼伏几声叫喊。

　　周云何从容不迫地笑了下，没搭理那些人，落座后取出一块青苹果的糖：“谢了，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风流成性，根本安分不下来。”

　　小慧愣愣地抬眸，眼睛里闪烁泪光：“借口，那你之前和陈嫣的事……”

　　“陈嫣？”周云何歪头，“那是她自己瞎编的，没想到大家还真信了。”

　　小慧低头不语。

　　周云何叹了声：“不信你问林辰。”

　　林辰调不明地笑了下。“关我什么事。”他用纸巾擦了擦嘴，“不过老周，你和人家试试也好。”

　　“对啊，试试。”小慧连连点头，有些期待。

　　周云何瞪了林辰一眼，沉了口气：“抱歉，不过谢谢你的糖。”

　　小慧站了良久，薛艺嘉看见女孩刘海下的眼睛红了。她好心地递去纸巾，小声问：“没事吧？”

　　“没事。”小慧挤出苍白的笑容，“那以后咱们还能做朋友吗？”

　　“你要是想的话，没问题。”周云何弯唇。

　　对面的薛艺嘉低喃一句：“红颜祸水。”被周云何捕捉到后一笑而过。

　　等小慧离开，周少爷给林辰和薛艺嘉都丢了块水果糖在餐盘边：“尝尝啊。”

　　“你自己留着吃吧。”薛艺嘉闷头扒拉了几口饭。

　　“不高兴了？”周云何笑问，一只手托腮，薛艺嘉只觉得他真像只“男狐狸精”，“其实，你要是跟我表白的话，没准我会答应。”

　　“……”薛艺嘉没搭理他，扭头问林辰，“周云何是不是自恋癌晚期？”

　　林辰笑了下：“对啊，成天发神经。”

　　“那咱们走，别被传染了？”薛艺嘉继续开玩笑。

　　林辰使劲点头。

　　他们排成一列，再次穿过逼仄的走廊。这次薛艺嘉在中间，周云何跟在她后面，望着女孩亭亭玉立的背影，脸上明媚的神采消失，剩下鲜少示人的冷漠。

　　从小食堂到程可所说的教室，有一段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夜色弥漫，薛艺嘉没再说话，仅是周云何与林辰偶尔闲聊几句。

　　所以，真的有人可以成为另一人的替身吗？

　　这是那一路上她心中所想之事。一旦接受了“替代”这一词，她知道自己便踏入了灰色地带，一个不容回头的地方。

　　不过，许言应该没有周云何那么拈花惹草……或许，有吗？好多年不见，许言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怎能确认。

　　薛艺嘉回眸，默默看了下身边的少年。就算知道他是个浪子，知道自己玩不起，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因为相似。

　　她在竭力克制，但……

　　走进教室，林辰和程可去讨论主持的事，几分钟的时间里又剩下她和周云何。少年靠在一边，用低低的声音问她：“哪天我带你在南城里转转？”

　　她诧异地转头，就见周云何眉眼弯弯，笑的时候很温暖，目光却总夹带不易察觉的冷淡。

　　“别会错意啊，不是要追你。”

　　他无缘无故的一句解释，反而让薛艺嘉慌乱起来。她少见地垂下眼睫，停顿了几秒。

　　“干什么。”周云何笑出了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没。”薛艺嘉抬起头，“是你自作多情吧。”

　　一句话让周云何哑口无言，用力弯了弯手指，发出“咯吱”的轻响。

　　片晌，他再度露出一个浅笑：“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就是听你老师吧外来人挂在嘴边，觉得怪别扭的，想着说等你跟我玩一圈回来，保证比本地人还地道。”

　　……但，她很难克制住自己不去把两人连接到一起。

　　尤其是那个笑容，真的好像，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恰似精心设计的情节。

　　“喂，”周云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别愣神了行不行，听见我的话没？”

　　“听见了。”她心烦意乱地拨开少年的手。

　　周云何凝视她几秒，然后朝大门的方向瞟了眼：“你是不是对林辰有意思啊？他一走就魂不守舍的。”

　　“我？林辰？”她跟不上少年的脑回路。

　　“这么大反应，看来猜对了？”周云何勾唇。

　　薛艺嘉没心思瞎跟他掰扯，气恼地走到墙边蹲下身。她长出一口气，就见周云何的笑容缓缓收拢了。

　　屋里没有旁人，她低声警告他：“以后少胡说。”

　　周云何漫不经心地点头，突然走到她身边，轻拍了下她的头。

　　“你有——”那个“病”字薛艺嘉没骂出来。

　　周云何毫不在意，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少年两手抱膝，歪头笑道：“无所谓，喜欢就喜欢呗，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