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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巫女和骗子 ...

  •   楚服是个巫女,但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巫术。

      世人将阴毒私欲寄托于巫蛊,可若鬼神得见世人之心,怎会助人做邪恶之事?若鬼神不见世人心,那诅咒又有何用?

      所以她是个巫女,也是个骗子。

      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诉她,权势金钱地位才是人生追求,楚服也把这句话奉为真理。当朝巫蛊之势盛行,虽然法令严令禁止,但上至达官贵胄,下至乡野村夫,几乎人人都信鬼神巫蛊之说,想借巫术排忧解难,改命逆天,巫女虽然地位低下,在这世道里总归饿不死。凭着过人的胆识和适时加入巫术中的戏法,学巫行巫十几年后,巫女楚服在长安城内名声大噪,甚至被幕僚搭线到馆陶长公主身边,如今又被荐给皇后陈阿娇。赚谁的银子都是赚,为皇后行巫风险虽大,一次的回报却比过去几年赚得都多,即使这次是以性命为赌注,她也愿意一搏。

      三日后,楚服准时到达椒房殿,开坛行巫。

      此刻穹顶乌云密布,椒房殿笼罩在一片压抑暗沉的氛围中,楚服双手合拢,闭上眼睛,随后鼓乐声奏响,身体开始扭动,在圣火祭坛前跳起诡异的巫舞。巫杖上一条条彩布飞甩,手中铃盘随头摇晃沙沙作响,如同鬼神低语,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行巫之人慢慢停下了动作,睁开双眼。

      “楚服,如何了?”陈阿娇走上前急切问道。

      楚服的表情十分凝重,“娘娘,方才小人借问鬼神皇后所求之事,冥冥中感知到东北方向传来一阵煞气,那煞气便是阻隔娘娘与陛下之间感情的罪魁祸首。”

      “东北方向?”陈阿娇认真思考楚服所说,随即恍然大悟般点头,“是了,卫子夫那个贱妇的宫殿就在椒房殿东北方。”

      听着皇后的话,楚服心中窃喜。皇后厌恶卫夫人宫中人尽皆知,把罪错往卫夫人身上推果然没错。

      陈阿娇咬牙切齿道,“生辰那天孤就该用匕首了结了她。”

      “娘娘,卫子夫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夫人,若是您直接将她杀死,恐怕会令陛下与您生隙,倒不如暗中以巫术毁之。”

      “孤该怎么做?”

      楚服一步步引导,靠近皇后小声道,“小人习得一种巫术,由巫师将孕妇的生辰八字贴埋于布偶身上,再毁布偶四肢五官,埋于地下,即可成蛊。中蛊之人生出的孩子必将身体残缺,心智难全,皇室里若诞下这种孩子会被视为不祥,那孩子的母亲自然也会失去圣心甚至被降罪。”

      话毕,听者陷入沉思,楚服用余光悄悄瞟了身前一眼,陈阿娇接下来的回答却令楚服大为惊讶。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孩子胎死腹中便罢了,如果降生于世,身心被病痛折磨,还要遭受世人玩笑非议,这辈子都会在地狱中活着。”

      “娘娘……难道对卫夫人心软了吗?”

      “心软,怎么可能?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以解我心头之恨,只是……”话峰一转,陈阿娇眼中露出一缕难得的柔软,“稚子无辜,这般程度的巫术还是有些不妥。”

      世人皆道陈阿娇骄纵狠毒,但今日看来这位皇后心底仍存一丝良善。楚服默默想着,又顺应皇后之意提出另一个建议,“那不如小人现在尝试施法,看看能否阻断这股煞气。”

      “阻断煞气,会残害人命吗?”

      “不会。”

      “那能让陛下立刻回到孤身边吗?”

      “暂时还不能。”楚服垂下头恭敬屈身,“小人会施法到明夜子时,娘娘则需要立即回到殿内沐浴熏香,在朝南的窗户前向鬼神闭目祈祷七日七夜,七天内素衣少食,绝不能踏出椒房殿半步,七天后,陛下对娘娘的态度必会好转。”

      陈阿娇想了想,随后下定决心的点头同意,“好,孤便依你之言,这就回殿中沐浴熏香,虔心祈祷,你先在殿外为孤阻断煞气吧。”

      “诺。”

      就这样,楚服在祭坛前装模作样跳了一个晚上,跟布偶禁术相比,阻断煞气只是最轻的巫术,也不会害人性命。到了子时,她终于歇下来,回到殿里欲向皇后告别。殿内,宫人已被皇后屏退,纱帐后几盏灯烛发出幽暗光亮,熏香味也被更深露重的夜风慢慢冲淡。

      “娘娘,小人施法完毕,先行告退。”楚服在纱帐后躬身行礼,纱帐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难得皇后没在祈祷?

      楚服悄悄上前掀起纱帐,进入视线的,是一身月白素衣的陈阿娇趴在窗前,已然进入梦乡,墨色长发如瀑泄下,露出精致小巧的五官。

      身前的目光竟一下愣了神。楚服平日见到的陈阿娇都是浓妆艳抹满身珠玉,此刻这人卸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与骄傲,闭上张牙舞爪的怒气和妒意,安静睡在夜里,如此强烈的反差倒让楚服觉得很有趣。

      看来皇后是在祈祷时睡着了,楚服关紧窗户,又顺手从旁边拿起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省得皇后醒来后着凉,再把伤损凤体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安顿好后,楚服转身离开,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别走。”

      说话的是陈阿娇。楚服疑惑回头,才发现陈阿娇仍然在睡梦之中,喃喃呓语。

      “陛下……别走,别走。”梦中的声音愈发急切,楚服轻轻将自己的衣角从陈阿娇手中挣脱,内心一阵无奈叹息,皇后明明拥有平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地位,却为了已经不爱她的夫君沦为一个人人畏惧的妒妇,当真可悲至极。

      不过跟锦衣玉食的上位者相比,自己还是先同情自己吧,想到这儿,楚服赶快离开椒房殿,接着从皇宫小门溜回城内的住处休息。

      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也最难变之物,怎么可能用巫术轻易转还,楚服之所以告诉陈阿娇等待七日,是因为她打听到七日后皇室要去民间蚕桑的消息,即使皇帝对陈阿娇再不满,也要在百姓面前作出爱妻表率。到时自己再添油加醋几句,把功劳算在自己的巫术上,然后顺利得到皇后赏赐,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宫中再发生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心里这样盘算着,楚服在宫外大吃大喝舒坦了几日,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楚服却临时接到皇后旨意,宣她即刻入宫。待她匆匆赶到椒房殿,竟看到陈阿娇发丝凌乱坐在地上,周围一片狼籍,看来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斗争。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楚服小心翼翼问道。

      沉默半刻,地上缓缓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楚服,你的巫术很有用,午饭时陛下来过椒房殿,与孤共膳。”

      “啊?”楚服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她迅速收回惊讶之色,躬身行礼,“恭喜娘娘得偿所愿,成功转还陛下的心意,可是这里……”

      “可是又被孤搞砸了。”陈阿娇一声叹气,懊悔着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椒房殿,孤本来不胜欣喜,但用膳时陛下提起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打了胜仗,两日后便会凯旋回宫,陛下要在那天推掉所有典仪,专门为卫将军举行家宴,接风洗尘。”

      “什么,家宴?”楚服大惊,这么说来两日后的蚕桑也会被推迟,那自己原本的计划岂不落了空?

      陈阿娇没有看到面前人的表情变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陛下一提到卫子夫那个女人,孤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根本不是专门来与孤用膳的,而是来说服孤参加家宴的。孤乃大汉皇后,怎么可能与一个歌女同席而坐?饭吃到一半,孤又与陛下争吵起来,既然他让孤不痛快,孤何必再给他好脸色!”

      楚服越听越不安,“所以娘娘……”

      “所以孤掀了膳桌,陛下也气急败坏的走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楚服勉强撑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在默默滴血。本该得手的百两黄金,都随着这洒了满地的饭菜泡汤了,不对,自己完不成皇后的要求,应该会被她大卸八块,凌迟处死吧。

      “楚服,孤接下来该怎么做,继续向鬼神祈祷吗?”

      楚服苦涩的看着面前人,皇后若是不收敛她的脾气,就算对着祖宗当面祈祷都没用。

      见楚服沉默不语,陈阿娇骤然变了脸色,“怎么,阿服你也没办法了吗。”嘴上亲切唤着楚服,眸中阴沉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小人当然……当然有办法!”楚服一边回答,一边在脑中飞速思考。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没办法也要想出个办法,最好是以巫术之名行事,做点实际行动来挽回皇帝的感情。

      “娘娘首先要参加两日后的家宴,还要待陛下和卫夫人宽和一些,表现得越大度越好。”

      “什么,你疯了?”

      “娘娘息怒,小人并非让娘娘对卫夫人屈尊降贵,而是因为家宴正好在两日后,也是阻断煞气之术大功告成的最后一天,如果娘娘能够在那天亲近这煞气的源头卫夫人,巫术发挥的效果会更好。”楚服用巫术为借口随便编了个理由,正常人都知道皇后当然要先认错,起码让皇帝下得来台啊。她又想起今日帝后不欢而散的场面,就皇后那个易怒善变的性子,自己还是待在身边时刻提醒比较稳妥。“卫夫人身上的煞气极重,为了防止娘娘在宴会上遭遇不测,最好让小人扮做宫婢,与娘娘一同赴宴,确保您的安全。”

      “可是……”陈阿娇攥紧拳头,仍然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娘娘已经虔心祈祷这么多天,难道要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吗?”

      “……好吧。”

      一番纠结后,陈阿娇还是应允了楚服的话。楚服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一股哭笑不得的无奈愁绪又涌上心头,不知自己这个骗子巫女到底能不能帮皇后挽回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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