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宝莲无香

7、深渊（1）

　　顾长赢、朱明带着昊天回到齐宅，一进客厅，就看到乌压压一屋子的人。

　　大哥齐伯远、大嫂廖清文、二哥齐仲远、二嫂林曼云都在。小一辈中，齐伯远的大儿子齐文彬、大儿媳谢梦瑶和他们的女儿齐可欣一家整整齐齐，二儿子齐牧野和小女儿齐佳琪却不见人影；老二这边，就是齐仲远的双胞胎儿子齐轩、齐辙，还有小女儿齐珩。

　　齐伯远率先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老三，回来了！怎么孩子出院，也不招呼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一旁的宋妈早已经快步走上前去，接过顾长赢手里拎着的手提包，又端上新沏的热茶。

　　顾长赢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答道：“今早大夫说没事了，可以出院，我就直接把他们接来了。”

　　大嫂廖清文热络地上前招呼朱明和昊天坐，又揽过昊天仔细地端详，嘴里说着：“这才回国，好端端地，怎么就弄进医院去了呢？昨儿一听说，把我给吓得哟！亏得没事。”

　　二嫂林曼云也凑上去，对着昊天夸赞道：“头两天，听说三弟带着儿子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今儿个总算见着了。到底是在国外长大的，跟个洋娃娃一样，真漂亮,又文静，不像我们家那两个，混世魔王一样。”

　　廖清文接过话茬：“你家那两个怎么了？除了不爱读书，样样都好。”

　　林曼云头胎生了一对双胞胎，从小不爱读书，如今已经读初中了，成绩在班里总是下游。而廖清文的两儿一女自幼成绩出类拔萃，都是名校毕业。如今老大齐文彬进入集团管理层，已能独当一面，深得齐老爷子宠爱；老二齐牧野对经商没兴趣，但画画很有天分，在艺术院校读书时，就拿过大奖，毕业后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如今更是在业界崭露头角，小有名气；至于齐佳琪，更是独得老爷子宠爱，要一奉十，未来必定错不了。

　　儿子不是念书的材料，被大哥家的孩子比了下去，这是林曼云的一块心病。所以听廖清文这样一说，她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要我说，咱家这条件，又不用他们苦读去熬个出身，书念得好不好，倒也不打紧。最关键是要孝顺、懂事，能守在父母身边才重要。”林曼云幽幽地接过话茬说道。

　　顾长赢听了，不由得发出哧的一声轻笑。这两人，互不相让，大嫂刚讽刺二嫂家的双生子头脑笨、读书差，二嫂就马上还击，暗指大嫂家的孩子早早脱离家庭单飞，不肯回家，亲子关系不睦。

　　一直听说这两家貌合神离，看来所言不虚。顾长赢这样想着，越发庆幸当年和母亲离开这个家远走他乡，那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齐仲远见大嫂有些不悦，就连大哥齐伯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知道妻子这话触到了他们夫妻的痛处，立即出声打断她，道：“三弟这次怎么会突然回国，是有公事，还是休假？难得回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日子。”

　　顾长赢淡淡地说：“听说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们回来看看，过几天就走。”

　　林曼云小声嘀咕道：“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谁知道安的什么心？”她压低声音，偏又不是特别低，让这话恰好能被在场的人听到。

　　顾长赢无法假装听不见，便索性反问一句：“那你觉得我安的是什么心？”

　　林曼云说道：“老爷子越来越上年纪，尤其是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交代一下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上次和钟律师商量改遗嘱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齐仲远阻止林曼云道：“曼云，你瞎说什么！爸的身体好得很！”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我偏要说。”林曼云说得兴起，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们母子拍拍屁股走人，说得好好的，永不回这个家。如今怎么着？眼看老爷子要改遗嘱，回来了？这些年，在老爷子身边尽孝的是我们，为这个家忙前忙后的也是我们，轮到有了好处，倒成了兄弟三人平分了？没这个道理。”

　　廖清文出言劝慰林曼云：“瞧你说的！三弟哪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如今三弟姓顾，又岂会看得上咱家这仨瓜俩枣的？”

　　这一刻，涉及切身利益，廖清文自然知道该和谁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林曼云见大嫂帮自己说话，又说得正中肯綮，不由得面露喜色，转而又说道：“那不是还有个小的是姓齐的吗？”

　　齐伯远笑呵呵地接口：“瞧你这话说得！齐家的子孙可不就得姓齐嘛！三弟当年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意气。血脉亲情，那岂是说断就能断的？现在好了，长大了，也当了爸爸，让儿子姓齐，也算认祖归宗。”

　　说着，齐伯远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顾长赢说道：“要我说，三弟你也改回姓齐得了——”

　　顾长赢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声音中透着一股寒意：“我说了，跟齐家再无瓜葛。你们不用费尽心思地拿话试探我。”

　　林曼云小声嘀咕了一句：“既然再无瓜葛，干吗还让你儿子姓齐呢？摆明了是惦记齐家的家产。”

　　就在这时，只听楼梯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虽然气力有些微弱，但听上去却别有一种威慑：“昊天姓齐，是我的意思。”

　　众人立时噤声。

　　朱明顺着声音向上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相貌清癯的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儿子、儿媳一众人等，纷纷忙不迭地迎上去搀扶。

　　顾长赢仍大剌剌地坐在沙发里，神色间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味道。

　　朱明心想：这老人想必便是他们口中的老爷子，这兄弟三人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曾和顾长赢断绝父子关系的人。

　　齐老爷子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到顾长赢对面的沙发旁坐下，见顾长赢仍然斜靠在沙发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抬起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

　　顾长赢直了直身子，坐正了，但仍然一脸寒意。

　　齐老爷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顾长赢，说道：“我知道，这次让你带昊天回来，委屈了你。你多担待些。”

　　顾长赢听他这样说，虽并未搭话，但脸色不由得渐渐缓和了些。

　　齐老爷子抬起头，环视其他人，眼神变得十分凌厉，目光所到之处，人人噤若寒蝉。

　　齐老爷子缓缓说道：“怎么，我还没死，就急着帮我安排身后事吗？何况，还有外人在场，真的不顾脸面了吗？”

　　齐伯远、齐仲远兄弟二人，连同那妯娌俩，都不禁微微垂首，一脸赧然。

　　齐老爷子望着朱明，目光瞬间温和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意，轻声说道：“这位就是朱老师，对吧？昨天的事，辛苦你了！多谢！”

　　朱明知道，他指的是昨天昊天过敏，自己送他去医院的事。于是，微微欠身，轻轻说了一句：“不必客气，我应该做的。”

　　最后，齐老爷子的目光终于落到齐昊天身上，他深深地注视着昊天，仔细地端详了半晌，脸上慢慢浮上一层笑意，缓缓问道：“你就是昊天？”

　　昊天清脆地答道：“是的。”

　　“来，过来，到这儿来！”齐老爷子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出去，向昊天招了招，示意他走到自己跟前来。

　　昊天乖觉地轻轻走到齐老爷子面前，稳稳地站住，任凭他像鉴定文物一样细细地观察自己。

　　齐老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连声说：“好，好，好。”

　　昊天看着齐老爷子，突然朗声说道：“一点儿也不好。”

　　齐老爷子神色一变，众人闻言也都出乎意料，面面相觑。室内空气不由得一窒。

　　顾长赢看着昊天，想以目光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奈何昊天站在齐老爷子面前与其对视，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回头看顾长赢，根本无法接收到他传递的信息。

　　齐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洋娃娃一般的小人儿，觉得十分有趣，温和地问道：“你说说，哪里不好？”

　　“明明是你求母亲，让我们回国的，为什么他们说，我们是为了财产回来的？”昊天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他们为什么都说我是哥哥的儿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除了齐老爷子和顾长赢，无不大吃一惊。

　　朱明也是大出所料，原来他们是兄弟，不是父子。

　　朱明回想早上在医院里时，昊天心情愉悦，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因为看到爸爸回来了，才那么高兴。她还记得昊天和顾长赢说的那句话：“宋妈跟她说我是‘三叔家的小儿子’，可不是得叫姐姐嘛！”

　　当时，顾长赢扑哧一笑，顺口说：“没错，照这样说，是要叫姐姐。”

　　原来，二人是拿这事当作趣事逗乐儿，并不是真的应该如此排辈。

　　齐伯远打个哈哈，说：“哎呀，这事怪我们没有搞清楚，想当然地认为三弟带着儿子回来，原来竟是兄弟。”说着，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不禁睁大眼睛，疑惑道：“兄弟……齐昊天？他怎么不姓顾？他……姓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