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 41 章 ...
-
昨夜睡得迟,陆洵脑袋涨得昏沉,阳光打进小院时,他正收整好准备读书,批好外衣刚在书桌前坐下,门被敲响。
早点已经送来了,这个点会来的,也只有齐雪贞了,“你今日来得是不是早了些。”他拉开门,只看到云意绷着脸站在门外。
“是你。”陆洵似乎有些惊讶,侧身让开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道:“怎么了,又想来跟我说些什么忠告?”
云意不言,只身往里走。
陆洵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轻车熟路到了书房门前,她停顿在门槛前,转头看了一眼陆洵,这时他才察觉她的脸色很差。
“怎么了?”他问,带着关切的目光。其实她主动来找,他是开心的。
云意深吸一口气,一抹微笑浮上脸颊,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陆洵,我要将之前我寄给你的书信,全部拿走。”
不等他开口,她跨过那一道门槛,从架子上取下了昨日齐雪贞重新摆放好的装信匣子,还未走出门,陆洵一手压在了门框上,将她拦下。
他眉目低垂,似在想什么,但终究没有想通,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很憔悴,但眼神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坚毅。
昨日齐雪贞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你既然不喜欢我,当初又何必假意答应婚事?你不过是为了留一个身边的人在陆家,好让他们放你来京,供你花钱做一些其他事情,我说得可对?”她很聪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也许你觉得自己很悲惨,你想报复所有伤害过你的人。”
“其实我不比你好到哪儿去,不过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你至少吃饱穿暖地长大了,幼时我们家不算富裕,甚至可以说贫穷,穷到有一年天灾,父亲要去卖身借米。后来他给庄户做了一年工,才还上当初背回来的那袋碎米。”
“我被那些比我年长的娃娃按在泥地里嘲讽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哪天长大了,要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这是她从未与他提起过的从前。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在自己的掌控里,譬如他自以为了解的云意,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或许她喜欢的只是他假装出来的那个体贴周到的陆洵。
“那些信......”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实际上,他也不打算辩解。云意望着他,眼睛尽管干涩,但忍不住鼻子一酸,还是积蓄出了一汪泪水。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抹去,撞开了陆洵的手臂。
他猝不及防地靠在门边。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生气,而且他知道,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心忽然有些惶恐不安,追出去时却迎面看到齐雪贞正好走进来,他顿时止住了脚步。
他绝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丝毫的弱点,哪怕是他亲近信任的朋友。
“哎哎哎,你等会儿!”齐雪贞朝他睁大眼睛眨了眨,立马回身替他追了出去,他走在云意身侧,边走边解释:“这个东西陆洵平时很珍视的,谁也不让碰。我以为里面藏着什么珍宝,有一次开玩笑说要打开看,他就上了锁。昨日你来,肯定是他又打开看,忘记上锁了......”
云意停下来冷笑道:“你不觉得很离谱吗?他打开来看什么?他从来没有拆开过这些信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靠近他,我就像个笑话!”
“那如果他不珍视,为何要专门拿个匣子装起来,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她朝门那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时门缝又合上了一些。“他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或许这些东西于他还有利用的余地,所以才没有扔掉。”
“也不是,你不能把他想得那么绝情。”
云意重新往前走,不打算再跟齐雪贞讨论这件事。齐雪贞眼见人留不住,只能往回跑,回去一看,陆洵已经坐在书桌前,好像当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翻开了书在看。
“都什么时候了,别看了。”齐雪贞抽走他手中的书,“人都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陆洵强撑着说,人却转向一边,一抬头就看到秦适走进来,想必那句话他也听见了。
“秦二叔。”他刹时站起来,有些惊讶。
齐雪贞拦在了二人中间,“千万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秦适抬了抬眉,却是扑哧一笑。“小兄弟,你误会了,我只是来拿之前借给陆洵的一些书。”他说话时并不看陆洵,只望着窗外的大好阳光道:“想必你都誊抄好了吧,整理一下还给我们。”
“好。”陆洵应得很快,而且动作更快,三两下就把书都整理好了交到秦适手上。
秦适走时,陆洵与齐雪贞一起将他送到门口。齐雪贞还想说些什么,秦适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只道:“少年人常有闹别扭的时候,齐兄还是不必太担心,过段时间他们都会好起来的。”
陆洵抿着唇,他站在后方,透过齐雪贞的肩膀望向秦适,而秦适也正好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其实那目光中暗藏了一股被刻意压制的怒火,他读懂了,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负了云意。
这件事上,他无从辩解。
从一开始,他也并没有将她规划进自己的余生里。她来京城是一个意外,现在这个意外不必他费心思就自己消失了,他本来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自从门关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座坟墓里。
“人家一个女儿家,几次三番来找你,况且你们还有婚约,你这样......唉!”齐雪贞叹了一口气,“昨日我本想与你说他们来过的事情,可一来我似乎闯祸了,私自放他们进来,让她进了你的书房,被她发现了这个,我也难于开口说;二来你让我走,我也就想今日再与你细说,或许你不会那么生气。”
“没什么,你不必自责。她迟早会发现这些。”陆洵说着自嘲一笑,“反正我现在前途未卜,他们那样的人家,本就看不上出身商贾的我。若非从前二叔有难处,也不会把云意送来我们家。现在他们都在京城住下了,京城这么大,秦二叔又广结好友,他的爱女也不是非我不可。”
“我就当你在说气话吧。”齐雪贞道。
“不是气话。她跟着我也是受累,不如寻个更好的人家。”陆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就像他手臂下压着的宣纸,他坐在书桌前,垂着的那只手逐渐紧握,显得他肩膀也微微在抖动。“我原以为自己在读书上算有天赋,可来了京城以后,像一只井底之蛙被丢到一望无际的海边,还没开始游动,一个浪拍打过来就让我胆怯了。”
“京城这么大。”他又重复说了一次这句话,轻轻闭上了眼睛,“即便只有一墙之隔,也像在两个地方。”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即便是云意,他或许对她有那么一点儿特别的感情,可也仅止于此。
齐雪贞没再接话,他在这儿静坐了许久,离开的时候,陆洵桌上的东西还是他来时那样一动不动。
*
云意前脚刚到家里,秦适后脚就回来了。他把书放置好了之后,敲了敲云意的房门,发现门没关,推进去看到她正把那些未拆封的书信整齐划一地摆在桌上。她的目光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随手拆了一封快速读下来,写的是她第一次去药铺帮忙时发生的事情。
“不扔了吗?”秦适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她,但是多心问了句。
“还不想扔。”她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来,“至少在当时写这些信时,我很开心。”
回忆是快乐的,不能因为一个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否定了他们从前一起经历的事情。云意相信在过往的某些时刻,他是真的有对她动心过。不然,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周峮,还有他邀请她搬过去住,以及那个令她脸红心跳的吻。
他们可以继续往前走,只要云意还愿意像从前一样喜欢陆洵。
但她太累了,累到她忘记了自己喜欢的是被人偏爱,而不是你追我赶的戏码。
秦适说:“收着也好。”说完便转身出去了。他能看出来云意还是没有放下这一切,他直觉云意和陆洵之间或许还有转机,因此虽然听到陆洵那句话很生气,但他还是没有告诉云意。
或许时间能证明一切,且再等一等,看看陆洵能不能醒悟。
隔天云意就恢复了心情,甚至早起熬了粥,她看上去和平日里并无二样。秦适原本还想带着她一起去端王府赏荷花,好借此散散心,不过良玉来寻,说让云意帮着一起看布做衣裳,秦适也就放心让云意出去了。
“我四哥马上要娶妻了,就在下半年八月桂花开时。新嫂嫂家在瑞洋,家里有个庄子,又是独女。下月我们全家都要去拜访一下。娘亲让我挑几匹好点儿的布料,到时全家都沐浴过后,穿新衣裳去,可不能失了体面。”
云意锁上门,转身拉过良玉的手,忽然想起:“咦,你还有个四哥?却没听你提起过。”
良玉说:“四哥小时就抱给独身的阿舅家养着,要伺候他到老,给他送终的。去年老人病逝了,四哥也回家了。阿舅从前就在瑞洋的那个庄子里给人干活,真没想到庄主的女儿看上我四哥了,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良缘?”
“这身份地位有些悬殊,她父亲应当不愿意吧。”
两人说着转过弯弯绕绕的巷子,良玉朝经过的同龄人嘟了嘟嘴,回头才继续说:“原是不肯的,一打听我们家在京,而且父亲大小也算给朝廷当差的,家世清白,再加之自己的女儿又喜欢,半推半就也同意了。只是四哥要住在庄子上。”
“那就是入赘了。”
“不算。庄主只说以后要将庄子给四哥,没有提入赘的事。”
“这样看来,是一桩美事。”云意点头赞许。
“是啊。一会儿我还要写信给顾郎说这件事,要请你为了动动笔。”良玉说着晃了晃云意的手臂,“你放心,我不白让你写字,今日有钱,我请你下馆子。”
云意故意道:“去你家的吗?我吃腻了。”
良玉忙说:“不是去我家,去另一家,很有名的徐州菜馆,你一定喜欢。”
“徐州菜?我还没有尝过。”
“几年前我吃过一次,味道很好,只是离得有些远。所以我今天一早就来找你,我们步行去,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回来照旧可以去站点等我爹的马车。”
“如此甚好。那快走吧!”
不开心的时候,吃好吃的,总是可以扫清很多烦恼。倘若去看荷花,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还要拘束着站在一旁,连抬个头张望一下也小心翼翼,倒真不如跟良玉去吃一顿美食。
两人走了一会儿,路过陆家的绸缎铺子,良玉停了脚步,看样子是要进去,她似乎看出了云意不想来这儿,因此便让她在旁等着,自己进去了。
云意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坐在一处巷子口的木牌坊底下,四周有孩童在戏耍玩闹,拿着树枝在那儿比划招式,云意一只手撑在膝上,托着半边脸颊看得津津入味。
不一会儿,有一辆双马并驾的大车在这里急停,车上跳下来一位白衣少年,他急急地回头摆摆手,隔着车窗对里头的人说:“你们先回!我晚些时候一定去,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少年一正身,一眼就看到了云意笑眯眯地望着前面他所在的位置。
其实她并没有看他,只是他闯进了她的视线里。所以她马上也收敛了笑容,朝东边看了一眼,见良玉还没出来,只能沉了一口气,继续看这些孩童玩耍。
“九方哥哥!是九方哥哥来了!”
“哥哥快教我们练剑!”
“哥哥教我耍枪!我也要上阵杀敌!”
孩童们一拥而上,围着九方临叽叽喳喳地喊。和这些孩子的缘分还要追溯刚回京那一阵,不过今日难得有新的风景,他蹲下身子,抱着其中一个孩子问:“那边那位小姐是谁?”
“我不认识。”
“哦......”九方临有些失望地站起来,不远处的云意也跟着站起来,看着像要离开的样子。
她的衣着很朴素,但身姿优雅,容貌清丽,身上有种出尘高洁之感。九方临很少能见到这种不施粉黛却又漂亮的可人儿,因此抽身从孩子们中挤出来,刻意到了云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