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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一个谎言 ...

  •   “等等,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温诚遏制她,用双臂将怀里人圈进方寸之间,“说那些话,你疼不疼。”

      “什么?”

      “我是说,你这里,”他把掌心覆在她心脏位置,她皱眉想躲,温诚双腿绊住她的脚,坚决不让得逞,“这里会不会难受,疼不疼。”

      宋槐今天的围巾是高沅峰送的新年礼物,深红色针织围巾,边缘还镶嵌小绒球,温诚眼眸低垂和她四目相对,看她眼睛一眨一眨,心里陡然软得像块儿冰,压下脸去咬她的嘴唇,察觉她稍微抵抗才离开,继续问:“疼么?”

      “你要干嘛。”
      “我就问你,疼不疼。”
      宋槐不说话了。

      温诚再次咬上去,不同的是舌尖探入,与她纠缠,恰好宋槐临走前喝了消炎药,口腔残留黄莲般的苦涩,这种滋味他也尝了一次,眉梢紧敛,指尖捏着她下巴,咬一口嘴唇再离开。

      “疼,而且苦,对吧。”
      他把宋槐问的不知所措。

      “我就是这种心情,你每次对我说的那些话,什么伪善,一百万,不想继续了,我很难受,真的。”
      他又说:“我多难受当然也要让你体会一下。”

      宋槐没有对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恼羞成怒。

      她扬起脑袋,直视温诚的眼睛,“我知道了,如果这样你能放下,接受我的道歉,你回南京就心无旁骛的好好发展,走吧,还得去检票。”

      温诚拎起行李箱笑着看她,话中有话:“我向你保证,如果不见面,就不纠缠。”

      她神色顿了顿,讶异他此时松口之快,不过片刻后心情恢复如常。
      也对,来槐林后她对他不好,是个人都不愿再耗时间。

      宋槐给他开门,温诚看着她的背影,听宋槐说:“但你彻底放下以后,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分开的很体面,没吵架,没打架,心平气和的,以后你要是结婚了,或者孩子满月,我都给你随份礼,当然,人就不去了,怕你老婆误会。”

      温诚脚步顿住,深深的看着她,没说话,跟她一起下楼。

      打出租驶向槐林南站。

      温诚始终忘不了他们相识的第一天,燥热难耐的酷暑,他开车进去洗,还暗自嘲讽这人不专业,故意敛财,一场误会过后,她孤零零的坐在轮胎堆里,那样瘦削颓败,白色吊带和清冷白炽灯光线,可怜,却难以接近。

      当时的他眼风一扫而过,根本没放心上。

      但他不了解,不清楚她的背脊为什么总要弓起,也是直到快分手前,他被崔明宇灌了假茅台才得以探听她的过往。

      如今直接来槐林,亲眼见到那筒子楼和槐二中,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车站还和宋槐来时一样,人潮分迭,简陋单薄的安检设施,差劲的供暖系统让大厅温度很低,让画面蒙上暗沉色彩。
      列车铁轨四通八达,带着行李和一段时间,从槐林驶向各个地方。

      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温诚不着急过安检,在大厅找了三个空位坐下,于临在最右边,感觉他俩好像有话要说,便借口很渴,去不远处饮水机抽出纸杯,接水喝,于临一直站那儿,有意给温诚留空间。

      “宋槐,你知道我半个月前在火车上经历了什么?”温诚侧眼看她,视线交汇,“我在火车上过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遇见你那年是二十四岁,分手那年二十七,多少年过去了,咱们还能坐一起,人这辈子能有几个七年。”

      “我设想过无数三十岁生日的可能,每一种设想都有你。”

      “但实际上,我在火车上吃了桶泡面,十块一桶,于临给我倒保温杯里的热水,跟我开玩笑说这叫长寿面。”
      用开水泡的方便面不好吃,面泡不软,调料包全在汤里,根本不入味,进嘴只剩方便面临期老油漆味。

      车站里行人匆匆,几个小孩大声哭嚎,噪音扰人,他们的对话显得那样安静,温诚每句话都在宋槐耳边萦绕。
      她把双手揣口袋里,下巴一低,埋进绒围巾中,睫毛低垂没有看他。

      “宋槐,”温诚说,“临走前祝我生日快乐。”

      宋槐抬起头,眼神从脚尖挪到他脸上,声音轻轻的:“生日快乐。”

      “距离上次我们有将近半年多没见了吧。”

      宋槐点点头。

      “这次来槐林是我计划之内的挑战,见见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你接触过的人,没想到能在这儿又遇上,”他笑了一下,“我见你的那天晚上,来来回回应酬了一整天,又困又累,午饭是冷的,还喝酒,抽烟,头昏脑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都以为是幻觉。”

      宋槐目光平静,坦然的表明:“我也很意外。”
      她说:“那会儿我也刚到槐林没几天,高老师说有个投资人要来,我就好奇,骑自行车去看。”

      那晚槐林下小雪,望海与南京都不常见,洋洋洒洒,温诚指尖烟雾升上半空,他隔着几缕烟和宋槐对视,谁都惊讶,谁都顿住了,谁也没挪开眼。他们在槐林将近与世隔绝的县城,渡过了难忘的第三个春节。

      仿佛除夕夜那捧火锅热气,就在昨天,当时的温诚终于不孤独,因为有宋槐在,哪怕她对自己冷眼相待。
      一碗毒药,他甘之如饴。

      “我年前那几天,跑了文化局,卫生局,还见了你们学校领导书记,从学校建设到街道建设,卫生,包括那座山的旅游景点开发再造,差不多几百万,还行,不算很多。我建议他们种槐树,槐林槐林,槐花就是特色。”

      “还有,你别和我见外,几年前和我说对不起,今天又抱歉,没必要,整件事情你没有错,”他伸手扶住宋槐的腰侧,一用力,迫使她挺直脊背,盯着她的脸字句清晰:“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别动不动就给人道歉,你那一百万我不收,留着捐学校吧。”

      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宋槐的心猛烈一跳。

      温诚对宋槐的看法伴随时间增长,与日递进的清晰。
      她就生在这片土地,那种家庭。

      正如崔宣话中的意思,她姐姐不懂怎么爱,不晓得怎样亲近异性,没人教,没人管,她爱谁,就狠心把谁推开。

      越爱谁,就越远离。
      这不怪她。
      她敏感,甚至自卑,她害怕连累到任何人,她为人处世总带着讨好与迁就。

      温诚不可能再放手,崔宣一句话戳中他内心深处。
      ——他走了,真就没人对她好了,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她,能陪她一辈子。

      宋槐总表现得很强大,凡事一个人扛着,可她内心的孤独又有多少?活着又有多累?

      ......

      宋槐心跳很快,却紧抿嘴唇,手在口袋中慌乱的攥成拳。
      她把这次当作最后一面,望向温诚:“我明白,谢谢你捐款,谢谢你的广告。”

      噪声中,似乎格外寂静。

      “好了,这下我真要离开,你就别再骂我了宋槐,”温诚有心哄骗,专门盯着她的表情变化,稍微抬手,屈起手指骨节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指节,温热的皮肤。
      今天的宋槐,表现令他十分满意。

      “对我说句再见,”温诚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暗流涌动,正被她强烈克制着,“你不是一直很在乎分别的体面么?现在你的目的达成,送我安检,目送我离开,然后各自生活,好聚好散不再纠缠,不出现在对方生活。”

      可真到了临别时,宋槐却不知从何开口,她嘴唇微张,话被温诚行李箱拉杆声截在嗓子眼儿。

      该走了。

      周围人进进出出,无人像他们一样悠闲聊天,男女老少穿着厚重,黑压压的人头不停攒动。

      “再见。”
      宋槐和他走向安检处,就送到这里。

      温诚在拥挤人群中缓速前进,拿出背包中的手机充电宝,放履带上挨个过。

      身后过安检的人不停将温诚往前推,保安始终维持秩序,不准多逗留,温诚步伐不得不加快,在拐弯处回头,视线四处逡巡宋槐的身影,只一秒,与她隔空对视。多少年过去,他总能在人群中捕捉到宋槐,他的视线,总无比准确的落在宋槐身上。

      可惜再下一秒便看不到了,宋槐前方被一群人遮挡。

      茫茫人海,阻隔一段隐形的视线。

      温诚握住拉杆的手不觉攥紧,指甲泛白,拖着行李箱和于临过票检,进火车,看这人潮汹涌,人生海海,以及窗外那座槐林的荒山,山头那些稀疏的槐树苗,在风中倔强顽强的生长,那些槐花,是年前他亲手栽种的,挖坑,埋土,浇水,和蔡春泉几个农民工一起,累哼哼的。

      嘴角忽然微微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这一次,他坚决不放手,他不会步步紧逼,令宋槐手足无措。
      他以彻底放下作谎言,给彼此留出时间空间。

      感情这东西,细水长流方可水到渠成,他不急。

      —

      另一边的宋槐正在消化这次分别,她坐在钢制连排长椅上,盯着鞋尖出神儿。

      原来心平气和的离开,也不好受,看来只要你心里有那个人,无论怎样分别,都会很空茫。
      心里被挖去一块儿东西,空荡荡的。

      这一天,七年以后终于到来,宋槐却难以说明到底什么感觉,轻松,又沉重。

      不知坐了多久,终于起身离开火车站,迎接刺骨凛冽的寒风,裹紧围巾,蹬车子原路返回。
      红绿灯路口一个恍惚,不小心撞倒街边摊贩的水果车。

      宋槐赶紧下车走过去捡滚落的苹果,那位看起来将近五十的女人,伸手推开她,宋槐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疼又冷,一时间懵了,听女人说:“诶!骑自行车不长眼,苹果掉地上磕坏了,你让别人怎么买?这存心报复我呢?”
      女人抬起头,宋槐看清楚后,身体本能往后靠。

      女人的面容似曾相识,嘴唇偏薄,人中旁有颗不大不小的浅红色胎记,眼型圆,内双,只不过许多年过去,她面貌苍老太多,头发冒出灰白颜色,宋槐怔愣的望着,脑海中不断回忆,这个身材,身高,包括声音面容,都是从前那收留她的邻居没错。

      她不记得邻居叫什么,只记着姓刘,她喊刘婶儿或刘阿姨。刘阿姨对她不算好,小时候给口饭吃,经常那这个说到,比如再多看我儿子一眼,就滚出去,没饭吃,饿死你,再后来出了流言蜚语,她被赶出家门。

      女人被宋槐看得有些尴尬,搓搓手,转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买苹果,扯下两个塑料袋,颤颤巍巍蹲下挑。
      “这姑娘怎么坐地上了?”老太太问。
      “谁知道她,神经病,上来就撞。”

      宋槐撑着地面起身,拍拍脏手,想要转身离开却脚底生根。

      该来的终究会来,过去那些糟糕的人和事,终于浮出水面,就在面前,挑衅她的理智。

      宋槐听见女人和老太太对话,这苹果怎么卖,能便宜点儿不?苹果和香蕉总共称五斤打八折......诶呦这破天气真冷,摆水果摊儿不容易,大娘别搞价了,家里儿媳妇还坐月子要奶粉钱呢。

      儿媳妇,儿子,领居家那个儿子。
      宋槐瞬间联想到这些。

      老太太走了,女人眼神重新放在宋槐身上,打量着,似乎看出点儿什么,“赔钱,那两斤苹果,给我五十块。”
      “别发愣,姓宋的,以前你用了我们家多少钱,吃了我们家多少大米,今天来了槐林又撞我苹果,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什么仇什么怨.....”

      女人最终认出了从前蹭饭吃的宋槐,她再次上下打量,目光夸张,看她一身不起眼的衣服,素面朝天的脸,还有身后普通的自行车,不禁冷笑一声。
      女人敢断定她没钱,也是,靠男人的骚货下场都不怎么样,当初怎么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现在不还得屁滚尿流的回来?

      态度略微强硬些的话,放在宋槐耳朵里竟有股浓烈的恶意,和多年前饭桌上一样,明明毫无恩怨纠葛,却总能从她嘴里感受到轻蔑鄙夷。

      宋槐很讨厌,她讨厌这种明知事情早已过去多年,对方近在咫尺,却还是因一件小事不肯放过,她生理性浑身发抖,想起以往那些受人欺压的日日夜夜。她不愿吵架,以冷脸回应面前的女人。

      ......宋槐猜不到这女人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早做好防御姿态准备就绪。

      “怎么,”女人干裂的嘴咧起来笑着,“没钱?没钱赊账,你当年离开槐林,好家伙,我们还以为你能混出什么名堂呢,啧,也不怎么样。”

      “五十块对吧?”宋槐尽力抚顺自己呼吸,扫地上摆的二维码,微信给女人赚钱,“过去了。”

      女人打开手机检查。

      刚刚转钱时宋槐看到名字最后一个字,是鸳,记起来了,邻居姓刘叫刘鸳。

      “刘鸳。”
      刘鸳仰头看宋槐,稀疏的眉一皱,“怎么。”
      “原来你过的也不怎么样。”

      甩下一句话,宋槐跨上自行车就走,全程没看刘鸳一眼,或许更多的是不敢。

      寒风中,她听到身后女人叫喊。
      “你还有资格嘲笑我过得不好?!我告诉你,我再怎么干那都是正经生意!不像你!张开腿出去卖!”
      “你卖啊!你能卖出几个钱!你傍上哪个有钱人了?”

      自行车过红绿灯拐进巷口,两旁是枯树和砖墙,宋槐已然用尽力气,支撑不下去,车子倾斜再次摔倒。

      宋槐两行热泪瞬间流下,脸颊出现两道泪痕,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起身,就坐地上抱着膝盖,掌心捂住脸放声大哭,肩膀耸动,全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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