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中注定》花开五叶

1、擦肩而过

　　回到H市快一个月了，夏凝重新适应了它的生活节奏。记得离开时，自己还是一个青涩懵懂的学生，如今都已是沧海桑田了。其实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回来，报社被收购后，主编问她是否愿意调任H市，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
　　为什么回来？是舍不得童年的回忆？是舍不得这里的空气，还是……
　　今天，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寻找那一个理由。
　　初春的天气料峭清寒，夏凝整个人缩在黑色的呢绒大衣里，戴了一顶大大的毛线帽子，围巾一裹，只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致远大厦坐落于H市靠江边，近几年间随着公司的迅速发展拔地而起，恢弘矗立，颇有些壮观。
　　夏凝就在致远大厦对面的蓝山咖啡坐了一个下午，心里有些吃惊：不过短短六七年时间，致远竟有了如今这般翻天覆地的规模！
　　坐在靠窗边，夏凝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的办公大楼，望着大楼门口车来车往，望着致远的员工进进出出，就是没有他的身影。但其实也是啊，如今的他呀，怕是不能轻易见着了吧。下午五点整，眼瞅着致远公司员工都快下班了，她终于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去。到服务台结了帐，收银小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不知是因为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容，还是因为她独自在咖啡馆里干巴巴坐了一个下午的奇怪举止。
　　夏凝转身离开收银台，却错愕当场：只见门口处，一对男女正有说有笑的走进来，男的清俊儒雅，笑容明朗；女的五官精致，妩媚动人；两人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令她猝不及防。
　　倏忽之间，夏凝只来得及偏开身体，低头用手挡住脸部，恰与侧首说笑的那个男子擦肩而过。
　　终于——居然又见到他了。只是是这样的情境之下，她连走到他面前，说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的勇气都没有。真是情何以堪！
　　转出蓝山咖啡，夏凝躲在远处的梧桐树下又站了一会儿，频频的回头张望，他还是年轻挺拔俊朗潇洒的样子，一如当年，几分谦和，几分清傲，只是如今又多了几分世故沉着。他与那位美丽优雅的女子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俊男靓女的组合，瞬间成了橱窗里一道优美的风景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让夏凝想起自己跟萧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天是爸爸的生日，他带她去她最喜欢的餐厅吃饭。当时的她父亲的掌上明珠，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为了弥补自幼没有妈妈的缺失，爸爸身兼母职，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顿饭吃完，遇到爸爸生意场上的朋友萧叔叔，爸爸跟他打了个招呼，对夏凝说：“小凝，快来见过萧叔叔。”
　　夏凝巧笑嫣然：“萧叔叔好。”
　　萧叔叔也冲她点头微笑：“好好好，这是你女儿，长得真漂亮。在哪念书？”
　　夏爸爸谦虚地说：“小女不才，在Z大。”
　　萧叔叔一拍大腿：“哎哟，那巧了。犬子也在那所学校，大三了。”
　　夏凝这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帅哥，她矜持地看了一眼，也知道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帅哥，眉目俊朗，又带着几分凌厉的气质。
　　“小凝，还不快跟学长问好？”
　　夏凝就乖乖地问好：“学长好。”
　　匆匆一面，夏爸爸就把女儿带走了，夏凝后来都不知道萧衍记不记得他们人生中的第一面其实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这么多年了，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将所有那些改变人生的轨迹，都变得轻描淡写。
　　她站了许久，他根本没有一点儿注意到她，只与身边的女伴热烈的交谈着。时而眼神专注，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开怀大笑。
　　夏凝下意识的揉了揉眼角，只觉得眼睛突然间干涩得发疼，疼到她心里去。
　　其实，当然是……早就结束了。你还期盼什么？
　　他有了新人，新的生活，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生活定是美满幸福，人人羡慕。
　　一直放不下的只能是她而已。
　　或者，一直不幸福的只是她而已。

　　她默默的沿着绿化带，默默的离开，有些失魂落魄，步履就有些踟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过路的行人偶然瞥见她的神色，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耳边悠悠的响起一首半生缘的老歌：
　　我一直以为能够这样陪你到一百岁，所谓的完美都比不上在你怀里安睡。我好累，好累。
　　听着听着，她已分辨不清是咖啡座里放出的歌声，还是多年前残留在心底的回音。
　　街角有个书店，幽静，明亮，散发出淡淡的书香气息。她下意识的抬步走了进去，停驻在书架之间，抱臂沉思。
　　想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好好躲一躲，哪怕只有一分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回头朝门口看一眼，只需一眼，就会发现，那个人，她为之失魂落魄的那个人，他就站在清清亮亮的阳光里，左顾右寻，眉目间亦有难掩的失落。身后追上来的女子神色纳罕的问他：“小衍，怎么了？”
　　一个在几步之外的门厅之外，一个在几步之内的书架之间。
　　只要她走出一步，就能看见他稍显烦躁的神色，一手抬起松了松颈前领带；就能发现，其实他也一样，迷失在当年的歌声里。
　　然而，终究是谁也没有看见谁。
　　就这样擦肩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
　　喉咙都快要喊破，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
　　……
　　夏凝斜斜的靠在书架上，双眸望着窗外，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来来往往的驶过，她却只能无力的让回忆彻彻底底的将自己淹没。

　　别墅小区，环境优美，一幢一幢漂亮的小楼，每两幢连在一起。
　　夏凝与陆婷，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两人第一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听他们的父母说是刚生出来就认识，因为两家是世交，两人生日前后也只差了两三个月。如今，因陆婷要去省外读书，两姐妹却是要分开了。
　　这一晚，夏凝依依不舍的拉着陆婷话别：“婷婷，你去B市上大学就是一个人了，能照顾自己吗？”
　　陆婷今夜也少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只觉得伤感：“我会照顾自己的。”
　　夏凝抱住好友：“我会想你。”
　　陆婷微觉哽咽：“我也会想你。”
　　两人从幼儿班到初中高中，不是同班就是同校，一直共同进退，面对眼前的分离，都有抱头痛哭的冲动，夏凝忙转移话题：“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恩，还有一点。”
　　“明天上午就要上飞机了，你到现在还没收拾好？”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陆婷眼里还闪着泪花，嘴里故作不在意的嘟哝着。
　　“打包了这么多书。你拎得动吗？”
　　“爸妈会帮我的。”说着又从衣橱里拿出几只精致的盒子，“来帮我挑几样首饰，看带什么好？”
　　“嗯，好。”
　　两人于是在床上挑挑拣拣。夏凝打开一个木头质料的梳妆盒子，看到里面放着各色各样的耳坠子，在其中拈起一对夸张的大圆圈耳坠，突然笑了：
　　“这是前年暑假咱们去上海三日游的时候买的吧？”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妈不让，是我陪你偷偷跑回去杀价的！”
　　“哈哈是啊，当时我们的零花钱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那老板娘还不肯便宜卖，我们就起哄说要在那里蹲点，耗了近一个小时才肯卖给我们。”
　　“结果差点把阿姨吓得报警了！”
　　“哈哈哈哈……看我妈以后还敢不给我买东西！”
　　“你就仗着你妈宠你！”
　　“嘻嘻！”陆婷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情飞扬快活，滚完却发现夏凝静静的坐在床沿，脸色略嫌忧郁。
　　“小凝……”
　　“我没事。”随手拿起一个银镯子，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这是妈妈送给我们两个的，你一个我一个，你还记得吗？你就像我亲姐妹，我妈妈待你真的跟我一样呢。”
　　“……我当然记得。”夏凝依旧黯然。
　　陆婷努力的想转移她的伤感情绪，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你看明天我就要走了，现在我特想听你唱歌。你唱歌最好听了。”
　　“——哈哈，想听什么歌？”
　　“我想听那一首——try to remember.”
　　“英文歌？”
　　“当然，你唱英文歌最好听。”陆婷一直固执的这样认为。
　　“因为你听不懂？”
　　“你唱不唱？”
　　“好吧。”夏凝清清嗓子，因为陆婷的支持与坚持，她倒真学会了不少英文歌。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
　　那些年少的回忆就在轻轻的歌声中，就在少女的念念不忘中，悄悄的远去了，明天，她们将翻启人生另一个篇章；她们将去到人生旅途的另一种风景，接受各自或悲或喜的人生。
　　“小凝，你的歌声真好听，每次都让我听得痴了……”
　　“承蒙夸奖。”夏凝眉眼弯弯的笑着。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多笑哦。”陆婷呆呆的犯起花痴来。
　　“难道我不笑就不好看了？”
　　“我的小凝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眉不点而翠唇不染而红……”
　　夏凝望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好友作擦汗状：“陆大美女这么说，小女子真是承受不起呀！”
　　陆婷又咯咯的笑起来，“我们这样子相互恭维，真是太厚脸皮了。”
　　夏凝也笑不可抑，随意的打开一个首饰盒子，竟是一只老的瑞士怀表。怀表品相精致，散发着银白金属光泽，轻轻一按翻盖，弹开自如。整个怀表属于低调又不失华美那一种。
　　夏凝若有所觉：“谁送的？”
　　“他送的。”陆婷，“我曾经跟他说想要一个瑞士怀表。今年生日的时候没想到他真送了我一个，还说是自己打工挣的钱给我买的。然后我这个傻瓜就沉不住气了……听到他最后说什么只把我当妹妹那样的话，觉得真可笑！”
　　“婷婷……”触动了好友的心事，夏凝也觉得难过起来。
　　他吗？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会写很漂亮的钢笔字，能弹极动人的钢琴曲。高中毕业之后留学北欧，从此，夏凝几乎没有再跟他联系。
　　窗外，桂树葳蕤，明月枝头挂起。跟那少年的最后一面好似也是这样的秋夜，桂花树下，明月当头。
　　夏凝轻轻走到窗前，惆怅的情绪在心底渐渐滋生，恍惚间手上一松，瑞士怀表应声落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呀！坏了！”
　　夏凝忙从地上捡起怀表，不敢置信的看到怀表的玻璃上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婷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凝情急，说不出的歉然。
　　陆婷看了一眼有所损伤的瑞士怀表，神情淡淡，随即放入原先的盒子里，声音辨不出情绪：“没关系，我们看其他的吧。”
　　“……”夏凝错愕，直恨自己竟如此大意，摔坏了婷婷的“初恋信物”，这让人家情何以堪！
　　陆婷兀自说自己的：“他去瑞士了，而我选择留在国内。从今往后，我们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吧……”
　　“婷婷……以后你会遇到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
　　“他也这么说……但，我还是有些难过吧。”
　　“……”夏凝闻言，越发的自责：此瑞士怀表，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当真是最珍贵最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伴随着她在校园里最初最单纯的回忆。现在，她居然把怀表摔碎了……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许是看出了她的自责，好友接着道：“好了不说这些个了，以后你要到B市来看我哦。到时候我就是你吃喝玩乐的忠实——导游。”
　　此时，陆阿姨端了水果盘走了进来：“哎，小凝，来，吃水果。”
　　“谢谢阿姨。”
　　“婷婷，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妈，收拾好了。”
　　“证件，衣服，听说那边挺冷的……”
　　“好了好了，妈，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这孩子……”陆妈妈薄责了一句，“夏凝，你爸爸怎么没让你也去B市呢？两人有个伴，多好。”
　　“阿姨，如果我去B市，爸爸就要孤苦伶仃一个人呆在H市了，无论如何我得先给他老人家找个老伴再走啊。”夏凝俏皮的说道。
　　“多懂事一孩子！怎么婷婷就没你这么贴心呢！”
　　“妈……”陆婷闻言不依了。
　　陆妈妈一边叹息着一边走出女儿的房间，“你们两再说说话吧，我不来妨碍你们这些年轻人。”
　　当晚，两个人又笑闹感慨了一阵，就挤在一张床上甜甜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