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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返校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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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检查过了吧?学生证、身份证、书……”
“都装好了。”
苑意拉好书包拉链,拎着肩带背到背上,单薄的肩膀被压得往下一沉,像蜗牛驼上重壳。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因为不大,所有东西都堆在一起,哪怕打扫得再干净,看上去还是有点乱。
靠窗的位置摆着张单人床,旁边是木制的简陋书桌,再往外是拉链式组装衣柜,成摞的书竖着列在上层,下层挂着几件素色的T恤。
打眼瞧过去,跟少女搭不上半点关系的房间,这就是苑意的卧室了——甚至也不能说是属于她的,他们仅仅是租户罢了。
两个并排的单间,妈妈叶雪梅住在隔壁,爸爸苑伟常年在外打工,所以这个家通常只有母女两人。而现在她大部分时间住校,就只剩叶雪梅了。
“把苹果带上吧,你自己也不会买,被人敲竹杠都不知道。”叶雪梅说着,探身去桌上拿。
“不用了妈,食堂中午会发,免费的。”苑意说,其实是骗她,“你留着吃吧。”
叶雪梅愣了下,缩回手,脸上有欣慰的笑意:“重点高中是不一样啊,你看,妈妈让你好好学习没错的吧?”
苑意垂下眼:“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顶楼就她们一家,房间外头是个不大的院坝,年代久远,裂了长长短短的缝隙,勉强用沥青遮住,像一条条扭曲丑陋的长虫。
苑意在叶雪梅注视下走出屋檐,阳光落了满肩。下楼时,叶雪梅的声音还在传来:“跟同学处好关系,好好学习,不懂就问老师!”
苑意抓着书包带,一步步往下走,渐渐的,就听不见了。她感觉头有点晕,或许是昨晚没盖好被子,有点感冒了。
到楼下后抬头,果然,叶雪梅还在窗边看她。
苑意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冲叶雪梅挥挥手,没再等她回应了。
她知道叶雪梅想说什么——你是妈妈的希望,妈妈为你骄傲。
无非这些。
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金色的阳光泄出云层,地面大大小小的水坑反着光,浑浊不堪。道边的榕树刚修剪过,枝叶稀疏,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影子。
有人在惜别,是即将返校的中学生舍不得父母,依偎着讲不完话。
苑意看了眼,踩过被遗落的树枝,心中毫无波澜。
她和叶雪梅并不亲近,尽管她们都在试图努力。
早年叶雪梅跟苑伟去外面闯荡,把她寄养在大伯苑雄家。大伯一家子势利眼,奶奶更是重男轻女,她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后来上初中出了点事,叶雪梅才回来在镇上租了个房子,专心带她。
但缺失的亲情就像摔坏的物件,哪怕再悉心缝补,也不可能完好如初。
苑意走出树荫,稚气未脱的面孔带点营养不良的苍白。她穿着二中的校服,在街上有些显眼。毕竟二中是当地最好的高中,玲珑镇每年考上的人屈指可数。
但她实在懒得到学校再换了,那还得多洗一套衣服,浪费时间。
十一假期末,去市里的人很多,苑意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排起长队了。
说是车站,其实只是个临时停靠点,建了个简陋的挡棚,常年无人维护,站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底色都快看不出。
站牌旁摆了个小摊,兜售饮料零食,生意常年不错,而此刻它成为焦点,却是沾旁边那个少年的光。
天气已经转凉,他却依旧穿着单薄的黑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有破洞,脚踝伶仃,踝骨处文着细细的纹身。白色的运动鞋侧面印着某品牌LOGO,看着挺新,只是鞋边沾了泥点子。
无疑,他是很好看的。
高瘦挺拔,皮肤白皙,眼睛是窄窄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颧骨下方有颗褐色小痣。
通常这种长相的气质,不是温柔无害,就是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显然是后者,辨识度高到令人过目不忘。
因此,苑意第一时间在心里念出了他的名字——李思为。
有所思,有所为。
显而易见,父母对他寄予厚望。
正想着,冷不防他竟瞧过来,对视一眼,那目光冷冷清清的,带点傲慢。
于是,苑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滨江路的篮球场上,中场休息,他坐在一群男生中央,神情漠然,有女生给他递水,他也不理不睬。
就像刚才那样,看上去半点不好接近,却轻轻松松就得到很多喜欢。
从那些女生口中,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明明刚刚才被他冷漠对待,她们却毫不介意,讲起他时神采飞扬,等他上场时,依旧声嘶力竭地为他加油打气。
后来高二文理分班,她转到老校区,听到他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知道了他成绩平平,为人很傲,打架很厉害,口碑却不错,常驻校园表白墙榜首。也知道了他多才多艺,体育很好,是国家一级篮球运动员。
别人口中零零碎碎、模糊不清的片段,此刻都清晰地与眼前人融合在一起,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李思为。
苑意低着头,感觉他站到了自己身后。碳酸饮料罐的拉环被拉开,水汽上涌,发出一声清脆的“嗞”。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旧的乡镇大巴缓缓驶入车站,车身溅满了泥水,又脏又破,看着像随时会报废的模样。
车门打开,人群一拥而上,队伍直接被冲散。身材臃肿的售票员挡在门口,扯起嗓子喊:“先下后上!先下后上!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终于轮到苑意,车上只剩一个座位。她看清位置,却径直越过往后走去。
苑意个子娇小,售票员打眼瞧过去没注意,看旁边多了个空位,就又叫后面的人上来。
李思为刚在座位上坐下,苑意举手叫住售票员,声音怯怯的:“阿姨,我没找到位置呢。”
售票员没搞清楚状况:“怎么会没位置,刚刚我明明——”她说着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不由有些尴尬,“这,要不你等下一趟?”人都坐下了,总不能又让他起来吧。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失误,所以态度很好,“下一趟是空车,很快就到了。”
苑意没说什么,抓着书包带下车了。
李思为看着她下去,背影小小一只,顿时屁股下好像生了钉子,怎么也坐不住了。眼见着司机开始点火启动,他站起身,喊了句“等下”。
车门又被打开,苑意抬眼,看到李思为走下来,售票员笑着说:“这帅哥让你先走呢。”
苑意眨了眨眼,摇头道:“不用了,我等下一班吧。”
话落,还不等李思为说什么,后面已经蹿出个人:“我先走我先走,我着急!谢谢啊!”
“……”
大巴车龟速离开,车轮碾过水坑,溅起脏兮兮的水花。
李思为一口气喝光葡萄汽水,手一抬,易拉罐稳稳落入远处的蓝色垃圾桶。百无聊赖,他看了眼旁边的女生。
她穿着校服,留一头及肩短发,看上去没有烫染过,发质很好,柔软的发梢染着金色阳光。她低着头,像在发呆,抓着书包带的手丁点大,还比不上他半个掌心。
李思为移开目光,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有点烦躁,正好有电话进来,他眉头一皱,直接挂断。
“你也是二中的吧。”
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声音轻轻的,温柔好听。
李思为开了静音,抬起头,眉梢微挑:“认识我啊?”
“篮球赛得奖,荣誉墙上有你的照片。”苑意说。
“哦。”李思为了然。
“你应该没见过我,”苑意说,“我这学期文理分班才到老校区,之前都在河东。”
李思为打量她两眼:“所以你都上高二了?瞧着更像高一……”又纠正,“不对,初中生。”
这话有点冒犯,但他说得诚心,似乎只是随口表达想法,不带嘲笑的意思,听起来也就不那么恼人了。
“怎么呢,”苑意仰头冲他笑,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有点矮是吗?”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并且善于将其放到最大。
李思为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还行吧,一般。”顿了顿,“有一米六吗。”
“……”
苑意片刻无言,牙缝里挤出声“一六二,谢谢”。
其实她这个身高,在南方女孩里已经不算矮了,只是骨架小不显个,跟李思为比更是娇小得可怜。
不多时,又一趟大巴来了。
苑意先上去,李思为坐到了她的右前方。
车门关闭,大巴发动。
又有电话进来,李思为接通,语气很不耐烦,没讲几句就挂断,然后就那么抱着手臂,闭眼了。
这么吵的环境,他竟然也能睡着。
苑意看着他的脑袋随着颠簸的车摇晃,白色的耳机渐渐落到肩膀上,侧脸轮廓被阳光切割着,线条很好看。
他会听什么歌呢?
她收回目光。
半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终点站。人群拥挤着陆续下了车,李思为好像还没有醒的意思。
苑意把书包从胸前换到背上,经过他旁边的时候,戳了下他的肩:“醒醒,到站了。”
李思为哼唧两声,不甘不愿地睁开眼,惺忪中,只看到那小个子女生的背影。
刚才那模糊不清的一声,跟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