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闻x赵思青】月尽如晦》月陵

6、第 6 章

　　眼下无法拔蛊，又不能平白蹭着友人吃喝，几人暂别伍刚中后，赵思青主动提出帮忙做些什么。
　　寨子里倒也有梯田苗圃，种稻种茶，殷乘风毫不客气地指了条路，让他们去田里帮忙。
　　但毕竟远来是客，寨民也断没有劳动客人下地做活的说法，于是两人就溜着田边，捉些草虫——赵思青还惦记着柳星闻这约莫七八岁的心性，想着他先前说幼时也没体会什么童趣，一路薅了大把狗尾巴草，长长短短的，束在一起塞他手里。
　　然后他在柳星闻的脸上看到了某种可以猜测为“这是什么鬼东西”的表情。
　　——小屁孩。
　　日头渐渐升高，田里的蚱蜢也多了起来，赵思青随手抓了，又将手中的狗尾草倒过来，以芯杆穿过头胸背甲的缝隙，将逮到的蚱蜢穿了一长串，晃晃悠悠的，勾得柳星闻眼睛时不时瞟过去。
　　到后面他甚至会注意分配颜色，绿的穿一串，土灰色的穿一串。
　　正午时分，二人寻了一处树荫，赵思青才将手中的蚱蜢串递过去。“你看，这就叫‘一条绳上的蚂蚱’。”
　　柳星闻接过来，就见被束缚不得自由的小虫子蹬腿振翅，怎么努力都始终逃不脱区区一枝草芯。
　　“先生曾说，‘一条绳的蚂蚱’说明命途休戚与共，更需要同心，绝不能背叛。”他举起一串，“可它们即便同心，也无法摆脱这条绳，从它们遇到你的那一刻，命数已定，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结局。”
　　“也许你会好心，再将它们一只一只放了，也说不准呢？”
　　柳星闻皱眉，将草串扔到一旁。“我没空。”
　　草串上的蚂蚱徒劳晃动足节。
　　赵思青失笑，摘下腰间水囊递过去。
　　“你捉它们做什么？”柳星闻虽是问他，眼神却仍旧瞟着草串。
　　——不能说哄孩子，这般大小的孩子正是讨厌别人说他们不懂事，定要装大人的年纪。师弟的话突然自脑中冒出来，打断了他解释的说辞。
　　“因为它们要吃掉寨民种的粮食，行侠仗义的剑客决不能坐视普通人饿肚子，你说呢？”
　　“勉强算你说得有理。”柳星闻接过水囊，随意灌了两口，就听附近传来纺织娘的叫声。他好奇地偏头寻了方位，刚想站起身寻过去，又被赵思青按住手臂。
　　“抓这个，有点技巧。”他附到自己耳边悄悄说着，这距离对养尊处优的柳星闻而言着实有些亲近了——他的教书先生、心腹属下，甚至父亲，没人会如此靠近他。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这人站起来猫着身子溜过去，怎么就抓了一只肥嘟嘟绿油油的蝈蝈儿回来。
　　“你看，捏着它的后腿和后背，它就不会跑了。”那蝈蝈触须前后左右地摇晃，身上再发力也无济于事。
　　柳星闻好奇又不想露出些傻乎乎的表情，只能认真捏着蝈蝈，眉头学着父亲那般微皱，仿佛手上的不是一只虫，而是一份极深奥的剑法要义。
　　蝉鸣燥热，鸟鸣清幽。山中寂静，这蝈蝈被捏住翅膀，也发不出声，柳星闻又不敢松手，干脆与它大眼瞪小眼，一旁赵思青抿嘴偷笑，被小大人回头抓个现行，连忙揪了几条草叶，“我编个笼子，你放它进去，就会出声了。”
　　“你用它的住所，为它编织牢笼？”柳星闻不解，就见他手底下来来回回，不一会工夫就编出一只巴掌大的草笼。
　　赵思青只觉得有一点牙酸——这家里人都给请的什么大儒西席，好好的小孩子一身书匠气，睁开眼就是剑侍，对着蝗虫说命数，区区草笼子，也要拽一句牢笼——唯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有的天真。
　　也许他来自某个世家大族，必须从小接受极为严苛的教育，生来便拥有许多孩子毕生都不会有的权力，却也同样错失寻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活力。
　　想那谪仙岛上顽童无算，课业之余自有师兄师姐带着疯玩，像他这般，周围恐怕连同龄人也没几个吧？
　　将蝈蝈塞进笼子，又挑了一根细枝做了提手，赵思青这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细碎草叶。“走吧，摸鱼去。”
　　小孩子对玩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老气横秋的小孩子也不例外，虽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个情况，但能在无人认得的地方放任自己玩一会也无伤大雅。山中清溪游鱼自有野趣，柳星闻玩得衣衫湿了大半，赵思青也随他，在溪边捋了柳条和野花，编花环玩儿。
　　草笼里的蝈蝈试探着叫了两声，无人理它。
　　柳星闻玩得过了兴头，安静坐在溪边，对着溪水端详自己长大的样子。
　　——为什么这道星痕会露在外面？凡人怎配直视星辰？
　　他气哼哼地拨弄头发，想将那星痕再遮起来，又不知道这束发怎么束的，扒拉几下倒是盘了个鸟窝在头上，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回头看时，赵思青捧着花环，眼中似盛着璨金日光，不知怎的肚子里那点闷气也散了，想着若是他么，倒也配与繁星并存——
　　那花环轻轻落在头顶，像卧房悬着的鲛绡，像揽星楼飘过的浮云，像远行鸿雁驻足时留下的一尾羽尖，极轻极柔，却在他枯燥而繁重的课业中挤出一分空闲，容下少年人的向往和期待。
　　“好好的，扒拉头发做什么？”赵思青端详着眼前的鸟窝，深觉加上柳条以后更像那么回事，又不动声色地取下花环，为他散开头发重新束。
　　指尖穿过发丝，带起一阵痒意，柳星闻不自觉地挠挠头，对着溪水看身后人为他束发，暗自学着手法，伸手拨弄头发遮住星痕，又被轻柔而坚定地拒绝。
　　“夜空繁星灿烂，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辉耀或黯淡，都无改于它高悬霄汉，为世人所景仰，”他轻轻束好发，又坐在一旁，“星辰生来便居于天幕，自然也无需在意凡俗眼光，对么？”
　　身侧溪水缓缓流过，偶尔有跃出的游鱼，带着细碎的金色，没入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