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闻x赵思青】月尽如晦》月陵

3、第 3 章

　　船行海上，举目唯有鸥鸟绕船飞行。
　　柳星闻自舱内拿出油纸包走到船舷旁，引得赵思青好奇地看着，就见他打开取出一条鱼干扔向半空，一只海鸥斜刺里冲过来精准地叼走了。
　　“……”赵思青转过头，深觉自己真的对这人有些关注过头了，又觉得早该料到他就是这种故作神秘莫测的姿态，再寻常不过的事在他手里总能显出几分特立独行——譬如什么“娶东海龙女”，且不说东海的龙女只是传说，就那南海越氏族人，只听说上一任龙女前些年失踪于海潮中，他的大哥即便要娶，也要先去龙宫把龙女捞出来——？
　　赵思青猛地回过神，摇摇头，试图把跑偏到爪哇国的思绪扔出去。一定是被这人影响了，不能再跟他呆在一处。
　　但转身往船舱走时，又忍不住回头，就见柳星闻笑弯了眉眼，故作不知地偏过身扔了一条小鱼干——一只黄嘴的大鸥擦过他的手，将小鱼干吞入腹中。
　　“阿从买的，路上寻个乐子。”他不再故意逗弄，走近两步，摊开的掌中是两条鱼干，“要喂么？”
　　赵思青犹豫片刻，还是捏了一条小鱼，“之前从未刻意喂过它们”，他试着张开手，一只胆大的红嘴鸥径自停在手腕处，低头叼起鱼干，起飞时翅膀掉落一片羽毛，似回礼一般落在掌心。他捏起羽毛，下意识地吹了口气，羽尖摇摆，又不知落在何人眼里。
　　柳星闻悄悄握拳，指腹摩挲方才被对方手指擦过的皮肤，仿佛那羽毛也顺着手掌掠过心尖，痒痒的，却又柔软得令人不自主地陷入。
　　谁能想得到，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也有过这般纯粹的少年时。但也或许，是因为他只见过无欲无求的赵思青，难免生出一瞬“君生我未生”的感慨，又想着能回溯时光至此，怎知不是天意令他得见此刻？
　　一时间只闻鸥鸣阵阵，船舷处的沉默倒也显得极为温柔。
　　偏有人不合时宜。
　　夏长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悄悄走到二人身后又突然出声，“谈什么呢？”
　　柳星闻只觉大煞风景，将手中油纸包扬了，一群鸥鸟乱糟糟地横冲直撞分食鱼干，赵思青见状笑出声来，转身对着好友示意手中羽毛，“神算先生，可否以此天赐之羽卜一卜，此行如何？”
　　“无需卜问，单只说文解字，羽毛，毣也，好之义，东海生灵认为这一程吉运，特来为你送行。”夏长淮摇头晃脑地说完，再看柳星闻时，见他方才那张臭脸稍有缓和，又捧上两句，“何况还有追道，这才是天道之势在我，怎么看都是大吉之兆……”
　　赵思青又似想起什么，问道，“为何要让追道兄涉入孟师伯之事？三绝剑凶险，孟师伯如今怕也敌我难分，若是有所损伤，我们又如何心安？”
　　夏长淮笑眯眯地看看二人，“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不变中含万变的一，即为大道天赐生门——”
　　“你的意思，追道兄是一？”
　　夏长淮笑得意味深长。“然也。”

　　船到明州府时，三人弃船换马，直奔磁州而去。
　　但显然被各方势力追杀的孟临渊不可能停滞某地不动，先前抵达的龙吟弟子也扑了个空，只能顺着秦怒涛留下的线索一路向西南追下去。
　　天色渐暗，赵思青提议留宿一晚再上路，柳星闻不置可否，夏长淮须返回平天门报讯，三人便于绯云谷分开。夕阳染红半边天空，盛夏时节杜鹃花期已过，绯云谷只见零零散散的野花，倒是错过了这一年的花开如火。
　　柳星闻随手薅下几枝狗尾巴草，束作一把毛茸茸，握在手中，随着行走晃动颤颤巍巍的，引得赵思青不由侧目。“追道兄小时候没玩过这些？”
　　“幼时父亲管得严，打开蒙起每日睁眼便是祖传的课业，闲暇时还要习剑，确实没体会过什么孩童的乐趣。”他举起手中狗尾巴花，“如今再补上，也不算晚。”
　　傍晚的风吹散几丝闷热，也吹起赵思青一缕发尾，缠过草尖，掠过指尖。
　　草丛中纺织娘叫了两声，二人仿佛才记起自己要去镇上投宿，匆匆偏过头，谁也没再提方才片刻缱绻。
　　思恩镇客栈人满为患，五湖客商四海游人，加之不明目的的江湖人，或三五成群或独坐角落，放眼望去竟无一张空桌。
　　“磁州的江湖人平日里就这么多么？”柳星闻皱眉低声问，“我之前到磁州时，大多是客商和求学书生的家人，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赵思青视线扫过堂屋，侧身答道，“江湖中人难免有为三绝剑赶来的，多半有人走漏了消息。随便用几口饭食歇下吧，明日天亮就出发。”
　　柳星闻自怀中掏摸半天，只得几片金叶子和一枚小巧的银锭，他捏着银锭叹了口气举到赵思青面前，故作委屈地开口，“我的钱只够我们住一晚，过后还要靠赵师兄养活，区区这幅身板吃得不多，赵师兄将我拐到磁州了，可不能始乱终弃——嗷！”
　　赵思青悄悄收回刚掐过他腰侧的手，笑眯眯道，“那一颗银锭够你在这里吃喝不愁地住十天半月，我门中亦有拨款，断不至于饿着追道兄。”
　　门口这点动静倒是也招来堂中江湖客几分侧目，加之二人均手持长剑，那些人刚偷瞄几眼就见这两个年轻人公然打情骂俏，瞠目之余觉得大约是哪一对野鸳鸯游戏人间碰巧落在这思恩镇了，又低了头各管各的。
　　赵思青视线瞟过柳星闻，对方心领神会地抓过跑堂，将银锭塞在他手中，“上房一间，两荤两素一汤送上来。”
　　那跑堂在这客栈做了许多年，惯会看人，眼见这公子哥一般的剑客出手就是一锭整银，铭文还是私印，多半是哪个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兴许还是带着情儿闯江湖当乐子的，伺候舒坦了绝对少不了好处，也顾不得堂中呼喝之声，一溜烟跑去掌柜那里，打了招呼提了钥匙就领着二人上楼，直奔上房。
　　见公子哥还算满意，跑堂又乐呵呵地退出去后厨取菜，柳星闻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手中把玩着金叶子，“赵师兄倒是机灵，也难怪……”
　　“难怪什么？”赵思青走到榻旁推开窗，就见房后一条巷子，颇有些晦暗。
　　“没什么。”方才那跑堂提着饭食又跑回来，还自作聪明地摆了一壶酒，“二位贵客慢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倒还真有点事。”柳星闻站起身，微抬下巴对着房门点了点，跑堂心领神会地回身关上门，“贵客您说！”
　　“方才堂中那么多江湖人，来磁州是有什么大事？”
　　“这几日突然来的，说什么神兵，天下第一，咱也不敢凑近了，两位大侠行走江湖，想来也知道些？”
　　赵思青颔首，倒了一杯酒浅浅闻着，“他们没提到神兵是什么，在哪里？”
　　“都警觉着，平时就压低声音，我若是靠近那直接闭口不提，也确实……不清楚更多了。”他挠挠头，讪笑着答话，“思恩镇往日里都是些客商投宿，从未见过这许多大侠，我等平民百姓，也不敢触他们霉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柳星闻将手中金叶子递过去，又嘱咐一句，“知道什么该说吧？”
　　“知道，知道，多谢贵客！有事您吩咐！”跑堂将金叶子塞进衣服最里层，又小心翼翼地捂着退出房间。
　　“倒是让追道兄破费了。”赵思青递过酒杯，“放心喝，虽不是琼浆玉露，在这里也算得上佳酿了。”
　　柳星闻笑着接过，“他们开门做生意，求的是四方财，断不敢行什么江湖宵小事，何况楼下那些人，神兵没见着影，也不会自乱阵脚出手，至少三绝剑现世前，这里还是安全的。”
　　“莫不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引他们停留此地？”
　　“也说不定，与你的同门有关？反正消息走漏，干脆借势将这许多麻烦牵住。”柳星闻劝道，“早些吃完休息吧，明日清晨便走。”
　　用过晚饭，跑堂又殷勤地提了热水，看得赵思青连连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被柳星闻用一句“以后要靠赵师兄养”给噎回去，也没那许多顾忌，草草擦洗过便睡下了。
　　柳星闻心里却被猫挠了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头看窗下榻上那人，蒙蒙月光透过窗纸映在侧脸，为他镀上一层银纱般的色泽，莫名的，很适合南海越氏出产的鲛绡。
　　——若是以后得了机会，央大哥帮忙，去南海选几匹珍藏的鲛绡，以凤城绣庄的手艺，定能裁出不亚于龙女的衣衫——
　　他又突然笑出声来。当真是谎话说习惯就信以为真，东海除了传说，哪里来的龙女？还真拿赵思青比上了。况且即使青缟便衣，在他身上同样光彩夺目无可媲美，鲛绡云纱又如何？是他这个人，粗麻葛布也远胜织锦绫罗，又何须在意一衣一袍？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