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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月已至,正是乍暖还寒时节,鄞州城数日笼罩在漫天烟雨中,雨势绵绵,落雨也无声。

      云窄巷紧紧挨着渭水,渭水两畔春草尽生,酒旗招摇,因着恰巧赶上年景,上一年这处小小的偏僻之地还算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收成,如今巷子里炊烟袅袅,商女菜农络绎不绝,倒是比别处的春热闹上几分。

      赵氏肉铺便靠着这处街巷,离商贾小贩们摆的货摊子不算远,又因着一条街上都是商铺,茶楼,叫卖声早早便传了过来。

      面容白净的小女娘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抬眼一看才过五更天,不用想便知道小辈里除了自己和大哥外还有人睡得正酣,便大剌剌地撞开门冲进屋里,边燃了灯边道:“阿姐快醒醒!今日可是春分日,家家户户都要去粘雀子嘴的,咱们也不好多睡!”

      赵幼棠自打从娘胎里穿过来,如今已过了十二个年头,对赵挽桃的性子自然十分了解,年仅八岁的小女娘正是精怪好动的年纪,哪里愿意乖乖跑去田间给大人们帮忙?不过是图个热闹,好带着邻里那帮孩子们兴风作浪去。

      然而她刚想假装熟睡不搭话,嘴上已经不由自主地道出了事实:“撒谎,你不过是不想帮阿爹买肉,想借口跟着阿婆去粘雀子嘴,顺路找李家茵姐儿她们玩去。”

      赵挽桃震惊脸:“阿姐你怎么知道?”

      春寒料峭的日子,就算出了太阳也不会很暖和,更何况眼下天还未亮,出门还需穿袄子才行。

      但赵挽桃这年纪根本不知道冷为何物,更不会管她阿姐冷不冷,见自己的“一片好心”被揭穿,顿时又气又恼,跺着脚走到赵幼棠床前便要去掀她的棉被。

      赵幼棠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将她从床边推开,然后重新钻回暖烘烘的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你要玩便自己玩去,照顾好阿婆,不许跑远了,等我在店里帮完阿爹阿哥的忙就过去找你们,快走快走。”

      赵家人丁不兴,就赵屠户一房。三个孩子的娘亲不过生下赵挽桃两年后便病逝了,因此除了赵幼棠的阿爹和阿公阿婆外,家里一共就只有三个小辈,阿哥赵砚书,赵幼棠自己,以及小了自己四岁的妹妹赵挽桃。

      居住在鄞州城这样的安稳之地,寻常人家少说也有十几口人,若是再算上已经分了家的叔伯兄弟,每家每户都有三五个孩子,逢年过节单是团圆饭就要备上五六桌。

      反观赵氏这一家子,就算吃年饭也凑不出十个人,怎样比较都是人口极少的。

      但赵幼棠并不这样觉得,生活在这样的小门小户,久而久之,她甚至觉出几分惬意来。

      鄞州城地处江南一带,遍地鱼米,多得是富饶之家,赵家又恰巧靠买肉为生,一月只消给那些花钱如流水的贵人们卖上三百斤,甚至还能攒下余钱请三两个帮工,再给闲不住的赵阿婆择地种上一小片茶树,在渭水边摆个小茶摊。

      因此赵家在鄞州城也可以算作是中等之家,又不用回乡下靠种地为生,谁也舍不得让家里的女儿干多少活儿。

      赵幼棠和赵挽桃平日也就是跟着赵阿婆地上茶上帮帮忙罢了,最多店里忙时再帮着秤秤猪肉斤两,案板上的活计赵屠户可生怕给两个小娃娃累着,碰都不让这姐妹俩碰一下,倒是惯爱使唤她们阿哥。

      “哎呀,我本就是要跟着阿婆去茶地里粘雀子嘴的,阿婆昨夜还夸我来着,阿姐要是再睡懒觉,回头我找阿哥一块儿嘲笑你。”

      赵挽桃嘴硬地昂着头说完,这才叉着腰走了。

      赵幼棠懒得理她,原本迷迷糊糊的思绪已经被闹得条理分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默数三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

      粘雀子嘴儿是这边的习俗,每至春分,鄞州城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家里有田地的还要将不包心的汤圆十多二十个煮好,用细竹竿插着放在田边地坎,说是这样便能粘住雀子的嘴,免得雀子来破坏庄家。

      阿婆早早便起起身了,她睡得不是很安生,昨儿半夜下了场大雨,将院里那棵老海棠树打得“噼里啪啦”响了一夜,今儿早一看,树下果真落了一地海棠,料想雨停后又有得忙活了。

      厨房里燃着灯,阿婆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看着灶上一锅正烧得滚烫的热水会心一笑:“她家老头子总是将时候掐得这般好。”

      待会儿只要在这水中加入糯米粉,迅速搅拌成湿润状态,揉成光滑的面团,再搓成圆球放入锅中煮熟,雀子嘴儿就算做好了。

      赵屠户家是二进的院子,前院改成猪肉铺,紧挨着厨房,后院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但也足够容纳一家六口人,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和一道回廊,是以赵幼棠只要打开窗就能看到厨房里的动静。

      赵幼棠探出头去,果然看见那边已经灯火通明,不由看着灶台前两个忙碌的身影感叹:“阿公阿婆总是起得这样早。”

      立时收拾自己的动作也更加麻利了。

      这确实是,赵阿公与阿婆已过天命之年,最是睡不惯懒觉,赵屠夫又是粗人一个,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自打儿媳病逝后,赵阿公每天卯时一刻便准时起床烧灶,阿婆则循着孩子们的喜好做些吃食。

      赵幼棠赶去厨房的时候,阿婆刚下了半竹屉没包馅儿的汤圆,个个白得跟雪花儿似的,活像圆溜溜的满月。

      “幼棠姐儿一会儿想吃什么馅儿?”

      赵阿婆正拿着竹筷在锅里搅动,一见赵幼棠过来便笑着问。

      老两口最是喜欢家里这两个花骨朵儿一样的乖孙女,更何况赵氏一家都是急躁性子,只有赵幼棠稍随了她娘亲那副沉稳冷静的性格,还总爱跟他们这些大人抢活儿干,故家里人总是更疼她几分。

      赵幼棠想了会儿,她的嘴俨然已经被阿婆养得很叼。平时还好,但凡忙起来勉强吃了赵屠夫做的菜,赵幼棠就只能勉强咽下半小碗饭,过了午后便又饿了。

      不过阿婆的烧菜手艺就极好,这是巷子里大伙儿公认的事实,哪家哪户有点红白喜事的,请阿婆掌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赵幼棠这样挑剔的人,也能顿顿吃得跟只大肚金鱼似的,阿婆时常担心将她撑坏了。

      “想吃芝麻花生馅儿的。”

      赵幼棠眼巴巴地看着另一旁竹屉里皮薄如纸、馅料却鼓鼓囊囊的小馄饨,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又道:“阿婆,我还想吃小馄饨。”

      “幼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吃才好。”

      怕阿婆多话,说话间赵阿公已经抢着先下了一小屉馄饨。

      赵幼棠也没闲着,搬了个小板凳帮着阿婆将准备好的黑芝麻和花生米炒熟捣碎,后加入白糖、蜂蜜和猪油搅拌均匀,再团成圆球状。

      阿婆则接着用糯米粉和面、切块,揉圆后包上做好的馅儿料,就着开水放入锅中,不多时,个个晶莹透亮的白团儿便从锅底浮了上来。

      等赵幼棠将热气腾腾的早饭端上桌时,赵挽桃也带着已经在肉铺里忙完一圈的赵砚书来了,两人帮着摆好碗筷,又引着阿公阿婆围坐在桌前,才各自取了木匙舀了一只热腾腾的汤圆试探着咬开。

      滑糯的外皮不过轻轻一抿,乌黑的馅料便如渭水急流那般淌出来,霎时间甜滋软绵的香气在口中炸开,赵挽桃满意得又接连吃下四五个。

      阿婆笑着嘱咐:“砚书哥儿,待会记得将灶台上的食盒提去前院给你爹,还有早来的帮工,也备了几份小馄饨,最近天寒不容易,招呼他们先吃上一碗再忙罢。”

      赵砚书头也不抬,一面大口吃一面匆匆点头。

      阿婆看他这模样担忧道:“你阿爹那边可是正有得忙?往年开春你父子二人便是这样难得休息,累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赵幼棠见此立马道:“待会儿我也去前院帮忙。”

      赵砚书做事麻利,是赵屠户夫的得力助手,平日里不仅要操刀剔肉,还得看管店内账目等事,一忙起来便不可开交,此刻闻言道:“自打修了官道,咱们的生意也愈发好了。本也没忙到这地步,昨儿巷头孙婆婆家说过两天要讨媳妇,来找咱们订了两百斤,再加上其他买客,前院确实有些忙不过来了。”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又道:“娶的是窄云巷的云娘,原本一直在富贵人家府上帮工的,你们可还记得?”

      赵幼棠时常跟着赵屠夫去送肉,也进过几次大户人家的门,听说过不少八卦趣事,想了想道:“可是那位在谢府做事的云娘?只要不是替宋家那些子做事便好,否则我可要缠着阿爹悄悄克扣些斤两了。”

      “……”

      桌前一时无人应声。

      赵阿公瞪了赵砚书一眼,后者讪讪一笑,认怂般默默住了口。

      他本是想讲些自己听来的谢府家常,再讲讲云娘与其中纠葛,好活跃一下气氛,哪料想小妹竟突然语气轻松地提起那薄情义的宋家,仿佛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可即便是开玩笑,众人也不敢随意接话,唯恐叫她再伤心。

      这就不得不提起一桩陈年旧事了。

      十年前,赵家刚开始做起杀猪匠的营生,宋家也不过还是刚落脚鄞州城的小门小户,靠卖茶为生。

      赵家娘子雨天出门办事,恰巧撞见缩在檐下狼狈躲雨的宋家娘子,便好心捎了她一程,谈笑间二人都发现彼此意趣相投,就此结成了手帕交,连带着赵宋两家的关系也逐渐亲近起来。

      彼时赵幼棠方满四岁,宋家娘子瞧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着实可爱得紧,又与自家哥儿年纪相仿,便找赵家娘子定了门娃娃亲,说是图个门当户对,好与闺中密友亲上加亲。

      实则不过是瞧上了赵屠户这卖红肉的营生,好图个帮衬。

      眼瞅着两家越来越熟,几年后宋大郎果然带着娘子来找赵屠户借钱去城外做大生意,说是家中千凑万挪,到如今还差八十余两。

      在云窄巷做生意的多是普通人家,就算生意不错,一年到头算上花销和赋税,能赚个十二两便算得上大户了。

      更何况赵家阿婆的小茶摊本就是摆来打发时间的,赚不得几个钱,赵屠夫两口子靠卖肉养着全家,八十余两,算上夫妻二人几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还得再找亲戚借上一些,加上几件赵家娘子的嫁妆才凑得齐。

      但两家终归是未来的亲家,如何能不帮?赵氏夫妇不但咬着牙东拼西凑借了钱,还帮着宋家买了去城外的牛车,甚至托懂茶的阿婆一同前去帮忙,里里外外但凡能想到的全都尽了力去,宋家也就此青云直上,逐渐显贵起来。

      等生意彻底做大做红后,宋大郎更是攒钱在鄞州城内置办了好几处宅院,买了下人田产,请了数十个帮工,再用余钱给自己买一个员外官衔,摇身一变就成了一方富豪。

      可那宋家娘子自打成了员外夫人后,就再也瞧不上赵家这满身的猪骚味了,送还来一袋钱后竟闹着要退婚,好替自家哥儿讨个富贵人家的闺秀。

      那时恰逢赵家娘子生了重病,本就成日愁眉不展,见此情形更是彻底崩溃,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根本经不住宋家这样闹腾,没熬几年便留下三个孩子撒手去了。

      宋大郎到底是精明头脑,见事已至此,再提退婚岂不是真成了小人?只好掐准时机出现在众人面前,劝回了坐在赵家门口闹事的妻子,承诺等日后赵幼棠到了年纪依旧让儿子娶回家中,这才在外人面前保住了名声。

      但两家人心里终归都有了疙瘩,即便如今还是亲家,也早不来往了。

      时辰不早,赵砚书匆忙提着食盒就往前院去了,阿婆也已拎了一篮子白心汤圆带赵挽桃粘雀子嘴儿去,后院只剩下赵阿公和赵幼棠两人收拾。

      等赵幼棠洗净碗筷扶着赵阿公回屋歇下,沥沥春雨已经变得朦朦胧胧。

      她走到院内将一地棠花扫至角落,抬眼便看见二进院门陡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是前院大堂内嘈杂无比的人声,以及一道有些耳熟的焦急声音。

      “幼棠姐姐快出来看看,你们家的肉铺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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