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31、哑奴

　　宋九霄抬头看到乌云压城，对一旁的阴决道：“都送走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你急个什么，都说了知府是自己人，再去都城只怕没机会再睡安稳觉了。”阴决不舍地回头看着寂寥宽阔的院落。

　　“总是要走的，天要撵人，留着反遭祸事。”宋九霄转身折回自己的房间。
　　宇文粱已经苏醒，嘴被抹布堵了，看到她进门，呜呜地挣扎。
　　云生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吃桃，看到她进门，起身迎了上来。

　　宋九霄还没想起自己到底梦游做了什么，一时也不想和云生对上视线，蹲下给宇文粱松绑。

　　宇文粱被松了手脚，怒气冲冲爬起来向云生冲去：“好小子，你竟然敢绑我……”

　　宋九霄连忙挡在云生面前，拦住宇文粱：“不是他，是我。”

　　宇文粱挽起衣袖：“就是他！他把那破抹布塞我嘴里，我都看着呢！”

　　“真是我。”宋九霄拉住他的手腕，“家里都是当年退伍的兵卒，若是被她们知道你是宇文粱，我怕她们趁我不注意报复你。”
　　阴决擦冷汗：明明是你嫌麻烦，把他砸晕了好摆布。
　　宇文粱愣住，一把拉住她的手：“阿鹰，你对我真好！”
　　阴决：这孩子这么傻么？
　　可阴决转念一想，阴决也明白，当年为什么宇文粱能从宋九霄手里活下来了。

　　宇文粱还是不悦瞪向云生，无论如何就是看他眼神不顺眼：“阿鹰，你把他休了，小白脸可配不上你！”
　　“这些不重要。”宋九霄拍拍他的手背，“我答应，帮你二叔找那个孩子。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宇文粱一听到宇文律孩子的消息立刻想起正事，严肃道：“何事？你说便是！”
　　“白家要我死，栽赃数十条人命在我身上。我若要去都城，杀机重重，你要保我一路平安。”
　　“这是自然！那姓白的将军打斗不行，狗似的巴结我二叔，压根不足为惧！”宇文粱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包在我身上！”

　　宋九霄瞥了眼阴决。阴决了然，得了宇文粱的护卫，这一路终于安全了。
　　宇文粱还想伸手去拉宋九霄。宋九霄却被云生拽到身旁。伸手抓了空，宇文粱再次不满眯眼打量云生。
　　宋九霄没回头，但身后靠着云生。肩膀指尖沾着桃子的清香。
　　撵了一路也没把他撵走，如今要去都城虎狼窝，带着他更有害无益。
　　但既然在本家露了脸，旬阳眼线多半也知道他和自己的关系，在此地把他直接丢下，若知府看不过来，他被有心人拿了来要挟自己，救还是不救？
　　还是要先离开旬阳，再找个机会把他踹下马车，扔了解药也方便。
　　他再执着，两条腿也追不上马车的。
　　能追得上马的，她这小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出发吧，天色不早。”宋九霄看着乌云，“要下雨了。”

　　宇文粱吵闹着走到门口，得知宋九霄要乘马车，有些丧气，拉着她道：“等出了城，我与你比赛，看看你骑术是不是都忘了！”

　　宋九霄笑笑，再次回头。
　　祠堂浓烟滚滚，已有打更人发现，呼喊走水躲避。
　　云生拉住她的手，牵着她无视宇文粱，直接登上了马车。

　　宇文粱突然被晾在原地，握了握拳。
　　余光看到荆蓝被帮着装进了后面的马车。
　　侍卫递给他马绳。宇文粱摸了摸黑马的鼻子，把缰绳扔给侍卫，追着马车出发前，掀帘踏入。

　　车中刚坐稳的三人看到他闯进来都有些吃惊。
　　阴决坐在正中。云生拉着宋九霄理所应当坐在一侧。
　　宇文粱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被三个人盯着，有些心虚，摸摸头发：“你不是说要下雨，我不想被淋湿。”

　　马车已经缓缓出发。
　　宋九霄看着身旁的寒月刀，这几日的境遇，如影像般从眼前闪过。
　　太久没见到的姐妹还没来得及多说些话，转眼又是离别。
　　尤其是湄儿……
　　越长大，眉眼神态越与周子珺相似。
　　自己时不时，就能从她身上，看到周子珺往日的身影。
　　血缘真是神奇。

　　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和其他人不同。
　　不是好看，不是衣着，只是这个人静静地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或者只是静静地做自己。
　　就是感觉和她更亲近。
　　当今陛下就是这么认出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吗？
　　当时嘉元 6年，如今的皇帝还是王爷，贤王还是五岁幼子。
　　五岁……当年战乱，五岁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宋九霄打了个哈欠。马车摇摇晃晃，她一上车就犯困，索性闭上眼睛。
　　胡思乱想有点后悔摆脱皇帝赐婚，逃得太仓促了。
　　如若不然，和那贤王聊聊天也未尝不可……

　　微凉的手指把她拉着让她靠在肩膀上。
　　宋九霄只闭着眼并未入睡，但她也懒得当着宇文粱的面推搡避嫌，多了个靠枕也更舒适，干脆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靠着云生肩膀手臂。
　　闭着眼睛，也知道云生得寸进尺，又开始给她手上涂香膏。
　　淡淡的甜腻香味，是桂花香。
　　这小白脸可比她爱惜皮囊。从小她和堂哥表哥野惯了，疯玩疯跑，磕碰流血是经常。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女子玩意儿的……想起来了，是遇到周子珺以后。

　　及笄在军中，爷爷和叔伯们特意给她办了场宴会。杀羊宰猪，比过年还隆重。
　　宴会上，爷爷请来的乐师清高自傲，听说是皇宫告老回乡的名家，嫌弃孙樱是军妓，不愿意给孙樱伴奏。
　　周子珺在人群中，推着轮椅自荐。
　　那胡琴的声音从未有如此悦耳，宋九霄第一次在一起自己的衣裳妆容，连手上的茧子，也第一次感到碍眼。
　　那段日子没事儿就拿这种桂花香膏来涂手。

　　当年周子珺还收养了个不会讲话的小女孩，平日会教小女孩拉胡琴。
　　平时她自己也经常手上涂抹多了，拉着小女孩给她涂。小女孩害羞，经常躲在蚊帐后偷看她。
　　周子珺死后，小女孩有一阵也不知所踪。
　　直到三年后她绑了宇文粱到处东躲西藏，才在一家酒楼看到弹琴卖艺被酒鬼调戏刁难的小乐妓。
　　当年她带着宇文粱已是不易，但小女孩不救不行，带着两个小孩风餐露宿了数月。
　　不过那小女孩是个哑巴，却比宇文粱那个小兔崽子可爱多了，不吵不闹，晚上抱着香香软软的。

　　临离开雁门关时，她把小女孩托付给了一对憨厚可靠，却连葛老头都医治不了的不孕夫妇。临别还有点舍不得。但回皇宫，回旬阳，到底都不是她的归处，带这个小女孩，她也照顾不好。
　　孩子需要父母，总好过跟她吃了上顿没下顿。
　　算起来小女孩现在也应该嫁人了，当年就长得异常标志，大眼睛，长睫毛，樱桃小嘴，脸颊软软的很好亲，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了……

　　“你看什么！再看信不信我揍你个乌眼青！”

　　宋九霄猛然睁开眼。阴决正在愁眉不展看账本，拿着笔的手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宋九霄神游天际，不明所以看看宇文粱，又看他瞪着的云生。
　　云生搂住她的肩膀拍拍，无辜地摇头，也疑惑地看向宇文粱。
　　宇文粱指着云生问阴决：“你看到了吧？”
　　“额，”阴决歪头举着账本和毛笔，“看什么？”

　　刚才宋九霄闭目养神没看见，阴决沉迷算账也没在意。宇文粱却看得清清楚楚：云生一边搂着宋九霄揉捏手一边挑衅看他的眼神。
　　他在炫耀，炫耀宋九霄是他的掌中之物。
　　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哪来的自信来挑衅他！
　　宇文粱吃了个哑巴亏，气得抱臂翻白眼冷哼：“行，你继续装！”

　　宋九霄还没回神，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伸手去抓刀，惯性让她向前栽，好在云生搂着她，并未磕碰。
　　马车夫掀开车帘：“阿鹰，有人拦车。”

　　宋九霄看了眼马车夫，转头掀开窗帘。
　　车已经驶出旬阳城。
　　随后，一鬓发斑白的青衫老者映入眼帘，拱手道：“宋姑娘，老朽来相送一程。”
　　宋九霄连忙跳下马车，拱手还礼：“李知府，如今我不过一匹妇，实在不必如此多礼。”
　　李欣笑着打量宋九霄：“多年未见，宋姑娘倒未有何变化，不似老朽，发已全白。”
　　“您孙儿都上了学堂，白些显得您德高望重。”
　　“哈哈哈哈哈，宋姑娘倒真是直言快语，与十年前并无分别。”李欣走近些，眼神慈爱担忧，“可这世道变幻无常，姑娘如此，怕是要吃亏了。”
　　宋九霄回头望着已经看不到的故土，“我此刻站在这，承蒙无数人以命护我。吃亏享福都是过眼云烟，我不过求个死时依然问心无愧，便可去见故人了。”

　　疾风吹来，宋九霄转头望向李欣：“大人，风波将至，你若来抓我交差，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李欣定定地望着她，挥手示意身后两个小书童后退些，指了指自己：“文臣……”
　　他指了指宋九霄：“武将……”
　　李欣再次拱手：“我打不过你，烧了家宅，也没抓住脱了祖籍的流民，自会上书请罪。”
　　“多谢。”宋九霄还礼，“天色已晚，大人快回吧。”
　　李欣指了指她身后的寒月刀幽幽道：“这把刀，你可否留给我做个念想？你爷爷，唯一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一件了。”
　　宋九霄摇摇头：“抱歉，这把刀，我还有用。”

　　转身上了马车，宋九霄想了想，还是掀开车窗帘：“若我回来，定把这刀送您府上去！”
　　“一言为定。”
　　李欣慈爱地看着女子探头朝他挥手。车队远去。
　　“你比你爷爷厉害，上次他说话没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