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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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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秋天干燥,昼夜温差极大。此刻才五点过半,天边就已经洒出晚霞。地上的落叶被风一吹,路边的清洁工长叹了声气。
不远处就是北市中心医院,也是北方城市中治疗小儿麻痹病症较为权威的医院。
医院侧门,一个拎着保温饭盒的年轻人朝住院部走去。他穿着浅灰色卫衣外套,干净的蓝色牛仔裤,发丝在霞光照映下变成了栗色,眼角的红痣在微微跳动。
他直直朝着二楼,推开了正对着楼梯口这间病房。
矬子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但眼神亮了很多,他看见来人,勉力咧开嘴角。
“来啦……”
谢帆拉开病床旁的椅子,点头笑道:“是不是饿了?今天好些了?”
矬子点了点头,接过他盛好的汤。来北市也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也吃上了很多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这都是托安隅的福。
他看出谢帆和安隅之间那点昭然若揭的猫腻。想到这儿,他眼眶又有些湿润;这样也好,船仔以后不再是拖着拖油瓶独自往前的人了。
矬子喝了两口就停下来,手抖端不稳碗,汤溅了一些在脸颊上。他拒绝了谢帆伸过来的手,缓了一会儿后,抬眼看向窗外。
奇迹般的,矬子此时说话变得正常。
他说:“以前站在村子里抬头,看见的是圆圆的天,出来了,待在这里看到的是四四方方的天。”
这样的天,大概也看不了多久了。
矬子看起来精神又好了一些,他问谢帆:“疯婆子怎么样了,她回家了吗?”他时不时总会想起这件事,但等到看见谢帆时,又总忘了。
谢帆嘴边的笑僵了一瞬,但转瞬间又恢复:“当然,她回家了。”
这样的话只能骗骗矬子。谢帆也只能编出这样的话来告诉他。人总要有一点希望,才能活得更久。
现实的残酷可能会成为击垮矬子的最后一棵稻草。
疯婆子确实回家了,但当警察带着她回到了那座早就荒废了的老房子前,疯了几十年的人突然清醒。
她撞开被虫蚁啃噬了大半的门,年久失修的房梁顷刻间倒塌。等到众人拨开土墙碎瓦,回家的人只剩下个躯壳,还有满脸的泪。
在下河村多处打听才知道,疯婆子父母前些年相继离世,虽然唯一的女儿没有找到,但平日为人交好,村子里的人帮忙办了丧事。但说起他家,无人不叹一声又摇头。
两个老人死前挂念的都是唯一的女儿。死前都没能再见一面。
那扇门关了十几年,再打开,日夜挂念的人也终于能再相见。
矬子相信了谢帆说的话,他端起碗,又喝了两口汤。
这样的安静让人心中惶然。
谢帆脸上笑着,语气中却带着央求:“你再和我说说话,再等一等安隅就来了,他早上出门前说了的,晚一点会来看你。”
“好……”矬子看向时钟,惊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段时间我都是快到6点就需要睡一会儿,看来安隅给我联系的医生很厉害,说不定过些天我就能和你……”
矬子停下来,张开嘴捂着胸口,看起来呼吸困难。
谢帆骤然慌乱,连忙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和医生都来得很快,连安隅也在这个时候来了。
谢帆被拥在怀中,遮住双眼,只能听见医生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被安隅带出了病房。
谢帆张了张嘴想问矬子怎么了,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于是只能攥紧安隅的衣袖,继续发出他听不见,但响彻整个走廊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安隅见他状态不对劲,连忙安抚:“没事,医生在,不会有事的。”但这话显然和几分钟前主治医生和他说的截然不同。
之所以今天会来,是因为主治医生昨天已经给他去了电话,告知他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度不好,很多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尤其是肺部和心脏。也就是说矬子随时会一倒不起。
安隅知道这个消息后,还在考虑要不要将事情告诉谢帆,打算今天先来看看矬子再做打算。
谁知……
他深知矬子对于谢帆意味着什么,此刻只能轻声安抚。
但再多的安抚都没有用,怀中的身体还在颤抖。
直到晚霞消散,无尽的黑夜笼罩下来。医生也没有带给他们好消息。
得知矬子已经死亡的消息时,谢帆还坐在病房门外的冰冷椅子上,安隅也一直在一旁陪着他。
他终于真的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茫然的神情。片刻后又好似接受了这件事,缓缓起身,缄默不语离开。
安隅担忧看着朝他的背影,随后朝医生说:“按照他生前意愿,遗体火化……”
矬子见多了棺材板一盖,黄土一埋,坟头杂草长得比人高,跟着风簌簌摇晃的景象。他觉得那样不像是真的死亡。只有一把火烧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他不愿意再停留在这个世界,□□和白骨都不愿意。
医院的绿化旁有供人休息的长椅,谢帆就坐在靠着路灯下的那张椅子上,走两步就能一眼看见他。
安隅脱下风衣外套,牢牢裹着谢帆。
谢帆不提刚才,安隅也不敢提,李仕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嘴毒的,根本不会安慰人。
所以他此刻安静坐着,直到谢帆转身一头撞在他胸口。安隅才抬手抚上轻颤的背。
谢帆的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回家吧,我给你煮杨姨教我做的白水面,我和——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安隅察觉到身前衣衫已经湿润。他带着谢帆回家,一路上少有的沉默。
安隅的外套穿在谢帆身上大了很多,衣摆快要拖地。手臂穿过衣袖,手掌握上另一人的手心。
下一瞬,谢帆的手就被紧紧握住。
像抓紧即将不见的希望。
手被抓得生疼,但谢帆没将手抽回,任由安隅死死握着。他明白,只有这样,自己才会不被困在过往。
被安隅拉着往前,让安隅有希望,才是谢帆要继续做的,他完成了旧人遗愿。
月亮躲开云层,照亮些许前路。
黑夜漫长,独行者们有了伴,快要融在夜色里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他们能依靠的,在现在和未来,都只剩下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