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沐阳》浦星沉

89、第八十九章

　　霄云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冷冷的盯着景隈，沉默了很长时间。

　　景隈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你猜的没错。”霄云望了眼景隈身后的小木屋，眼神中藏了一丝愧疚。“我那时一时想法偏执，做了很多错事，虽然我没想过伤害他，但确实也不曾在意他的死活，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辩解？”景隗气的笑了出来，“我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你还想辩解什么？”

　　“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我什么都不想做。”景隗咬牙切齿的说，“要不是你逼我，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告诉他，受到伤害的也只会是他，他现在把你当做主心骨呢，你要是倒了，我怕他撑不住。”

　　“你就什么都不做，允许我继续在他身边？”

　　“你做梦呢？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离他远点！”

　　画面到此为止，声音慢慢远去，画面也渐渐模糊成雾。

　　叶尘仰着头，面色平静的看着已经恢复正常大小的前尘镜，似乎没被影响到一点，但脸颊一侧，却突然划过一滴泪。

　　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到了地上，叶尘在自己的眼睛上摸了下，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他恍惚间想起，霄云曾经让天攻门的老掌门计服给他占过星。那晚幕天席地，他因为受了伤，被霄云用魂力温着，暖洋洋的听着计服用怀疑的语气说自己是天煞孤星。

　　霄云让他再占一遍，计服说是孤星，叶尘让他再占一遍，计服还是说是孤星。

　　师徒俩说他占的不准，计服火了，怎么就不准了？爹不疼娘不爱，可不是孤星吗！

　　可是我有师尊疼啊，我还有暮雪这个朋友，我还有弟弟呢。

　　这个弟弟指的就是景隗了。

　　那时霄云没有再和计服争，只是微微变了脸色，叶尘还以为他是不高兴计服说自己是孤星。

　　现在看来，那时霄云的脸色难看，是觉得计服竟然占的是对的吧。

　　叶尘忽然就觉出了命运的力量。

　　孤星，就孤星吧，他也不是一定需要谁，景隗和墨羽结缘就结缘吧，霄云想要毁了归一阵就毁了吧。

　　走到现在，他觉得没有对不起谁，也不觉得谁对不起自己，就是觉得有点累了。逃过这劫，离开这里后呢，他能去哪里呢，这天下这么大，怎么哪里都容不下他呢？

　　他活了快二十年，原来一路，竟是如此凄凉。

　　叶尘知道鹤观同想借着他入魔，毁掉昆仑宫的归一阵，他如他所愿，叶尘开始放弃抵抗，放任所有煞气侵入他的身体。

　　凤凰鸣泣一声，化形于他的身后，那么高洁的凤凰，却在短短刹那，翅膀和眉眼都染上了一层浓郁的黑色。

　　归一阵的煞气开始和暗狱的煞气呼应，在他们看不到的外面，原本笼罩在整个昆仑宫上的黑色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都往暗狱而来，在暗狱上面汇聚成巨大的阴影，然后急切的涌向叶尘的身体。

　　叶尘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禁锢在空中，身上渐渐出现无数的血色，那是身体抵挡不住过多的煞气，将要爆裂的信号，但叶尘仿若不觉，他一动不动的悬在那里，只身体往下淅淅沥沥的滴着血。

　　景隗看着这一幕，终于嘶吼出声，整个人化身银狼，从魂铃的束缚下解脱了出来。

　　庞大的身躯往半空而去，却在中途被阵法所拦，他一遍遍的扑向屏障，一遍遍的摔在地上，他望着叶尘，冲着他嘶吼，他想让叶尘看看他，想让叶尘停下来，想让叶尘知道，他还有他，可是他无法说出任何话，只能嘶吼。

　　鹤观同也抬头望着叶尘，看着叶尘的眼睛一点点染上黑色，脸上露出炙热的癫狂。

　　“看吧，你也会恨的吧，你也会入魔的吧......”国师喃喃自语的说着。

　　凤凰鸣叫越来越凄厉，煞气已然缠满了全身，沉如墨的煞气铺天盖地的侵入叶尘的体内，妄想夺取他的灵魂，控制他的神识。

　　可下一刻，凤凰突然和叶尘一起同时向国师而去！

　　这么多的煞气全聚集在叶尘的身体里，这一刻的叶尘，空前的强大。黑色的天衣绫化为利剑和叶尘的身体一起从国师的体内穿过，丹顶鹤甚至连一声鸣叫都没有发出来，就直接被凤凰吞进了腹中。

　　国师死了，结界解开了一重，景隗还未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叶尘便又挥手覆盖了一层禁制。

　　叶尘看了景隗一眼，也只是看了一眼。

　　叶尘什么都没说，只是依旧悬于半空，舒展开双臂，像是在迎接谁的拥抱一般，然后，无数鲜血被血线牵引着浮起，下一秒，变成漫天雨滴，如利箭般密密麻麻的冲向叶尘。

　　血雾飞散，周身筋脉，尽断。

　　景隗不敢相信的哑声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不要命的用手抓上结界，化形的利爪从指尖开始渗出血色，慢慢的，十指指甲剥脱，指骨断裂。

　　手掌碎了，接着是小臂......

　　就在他绝望的想要生撕结界的时候，结界突然消失。

　　他摔在地上，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意味着什么。

　　布阵的人死了。

　　景隗跌跌撞撞的一路摔到叶尘身边，感知不到他的气息，他全身都是血，晚山茶的味道浓的呛人，难得一见的白衣都被染成了艳丽的红色，身下不断扩散而出的，也是红色，到处都是红色。

　　景隗第一次如此无助，他想伸手抱一抱他，可叶尘的筋骨都碎了，软的一碰，就变了样子。

　　他嚎啕着哭了出来。

　　叶尘碎了，他心爱的叶尘，碎了！

　　这是为什么啊！他用了那么多的精力守护，他用了那么多的爱意浇灌，可最后，他破碎的如一堆尘土，死在了最恨自己的时候！

　　景隗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的恨这个世界！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谁来把他还给我！

　　......

　　霄云他们赶过来的时候，被血腥味扑了满脸，墨迴已经死去，墨羽还没有清醒，叶尘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人形的景隗，正在角落里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什么。

　　南宫肆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具已经看不出是人还是烂肉的尸体，看那标志性的长胡子，应该是鹤观同。景隗的拳头每落下一次，都在喃喃着什么，靠近了才听清他是在说——还给我......南宫肆皱着眉头拉住了景隗。

　　“叶尘！”霄云那边突然发出一声颤抖的呼喊。

　　南宫肆和景隗同时望了过去。

　　看到霄云的那一刻，景隗如疯了一般冲了过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不要碰他！”

　　“我是在救他！”霄云想要推开景隗，却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

　　“他是凤凰血脉，他会复活的，你别碰他！”

　　霄云抓着景隗的衣襟，咬着牙说，“他已经被——死过一次了，他没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了！”

　　霄云推开景隗，跪在叶尘身边，千年来，第一次失去冷静。他望着叶尘的尸身，无从下手，他心里知道叶尘的身体破碎成这样，已经回天乏力了，可是他和景隗一样不甘心。

　　至少，至少，要保住他的灵魂，哪怕是以后夺舍......

　　可威压向周围探去，就连叶尘的灵魂，都没有了一丝气息。

　　这是彻底的陨落，筋脉俱断，魂骨破碎，魂飞魄散。

　　他看出那是叶尘用自己的血线伤的自己，霄云还不知道叶尘经历过什么，他只知道叶尘一定是绝望极了，才会用如此残忍又决绝的方式让自己完全消失在这个世间。

　　救，怎么救？用魂力吗，他的魂骨都碎了，用灵力吗，他的肉身也没了，霄云抖着一双手，连碰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南宫肆算是三人里面最为冷静的一个人了，他看了眼落在旁边，已经被鲜血覆盖的天衣绫，突然拉住了景隗。

　　“用天衣绫，救赵无为的时候，你不是能控制他的神器吗？”

　　对啊，他能控制天衣绫的，景隗立刻伸手冲天衣绫甩去灵力，可是天衣绫却纹丝未动。

　　景隗忽然害怕起来，他想起叶尘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里面是前所未有过的平静，他会不会收回对自己的信任，会不会自己再不能控制天衣绫了。

　　“再试一次！”霄云突然在耳边喊到，同时，景隗感觉到两股灵力顺着背后正源源不断的输送进他的体内。

　　景隗再次颤抖的抬起手，这一次，天衣绫动了起来。

　　三个人，拼凑出的灵力勉强控制了天衣绫，让天衣绫开始修复叶尘的身体。天衣绫不愧是神器，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危机，竟然将自己化作了一阵灵光，融进了叶尘的体内。

　　叶尘的身体终于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

　　景隗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华林守在身边，他看着华林熟悉的脸，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何时何地。

　　“十五师兄，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

　　景隗坐起身，看到床幔上绣着的山峰时，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在昆仑宫，他不在那家叶尘送他回去的客栈。

　　“叶尘他......”

　　景隗没敢再问下去，他呆呆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和胳膊，疼的要死。

　　“师父他没事，就是......”

　　华林的话没能说完，没事两个字刚一出口，他就看到了景隗滴在纱布上的眼泪，跟断了线的雨水似的，把整个纱布都晕染成了深色......

　　没事就好，景隗，就只想听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