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沐阳》浦星沉

46、第四十六章

　　叶鸳听说叶尘又被钱老爷接来，心里冷笑一声。前几次叶尘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叶尘血中的灵力已经越来越少，几乎到了没有的地步，钱老爷不明白是为什么，只以为是叶尘太瘦了，缺乏营养，于是各种补品不要钱的往叶尘那里送，可惜都被叶尘送给了乞丐。

　　钱老爷不知道，但叶鸳心里却明白，叶尘的血，之所以渐渐没有了灵力，是因为他心存了死志，没了生机。

　　叶鸳知道是自己那次逼的太急了，才会让叶尘如此，但她可不后悔，那种含有无限生机的血，可不是谁都能喝的到的。她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少了一枚极为有用的棋子罢了。

　　可叶鸳没有想到的是，钱老爷竟然死了。

　　下人来通传的时候，叶鸳是不信的，叶尘会反抗？叶尘怎么会反抗？

　　可现场说明，叶尘是真的杀了两个人，然后逃走了。

　　不，不对，现场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这人身体瘦小，年纪可能不大，但下手却极为凶狠。

　　竟然有人救走了叶尘？会是谁？她这段时日闭关修行，有段时间没关注叶尘了，难道他的身边又出现了其他人？

　　地上几滴未干涸的血迹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味道，叶鸳知道那是叶尘的血，她伸出手指抹了一丝在嘴里，结果浑身的血液都突然兴奋了起来！

　　这灵力！是恐惧！是希望！是绝望！是生机！

　　怎么会？到底是谁？竟然让叶尘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恐惧，是因为她吗？因为还怕着她！这可太让人兴奋了，以往只能通过溺水的方式来获得的灵力，如今竟然如此充盈！

　　叶尘竟如此害怕自己会伤害那个人吗？

　　这可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

　　叶鸳的心情如何，景隈当时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从钱府出来的那刻，叶尘的身体就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叶尘拉着他的手，用力到景隈的手腕差点碎掉。

　　“叶尘。”景隈喊住他。

　　叶尘转头看他，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他回身抱了抱景隈，说：“没事，不用怕，我们回家拿了钱就走，我们走的远远的，她找不到我们的......不，我们不回家了，她很快就能追上的......水边，我们得沿着水边走......”

　　叶尘越说身体抖的越厉害。

　　“叶尘！”景隈用力的回抱住他，压下他的颤抖，“你怎么了？钱老爷已经死了，你在害怕谁？”

　　景隗温热的体温终于让叶尘恢复了几分冷静，他吸了口气，不能在这里认输，他不能让叶鸢伤害景隗。

　　“我没事。”叶尘挣开景隗，“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她总会找到我的。但是她不认识你，她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能逃掉的，你自己逃吧！离开这里，离开我，逃的远远的！”

　　可是景隈是不会离开叶尘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他不说话，只寸步不离的跟着叶尘，任叶尘打骂，绝不离开。

　　叶尘没有办法，只好心存侥幸的带着他开始逃亡。

　　那个时候景隈还不知道叶鸳的可怕，而等到他真的直面叶鸢，他才明白为什么叶尘要他逃走。他很后悔，如果自己听了叶尘的话，真的逃走了，也许两个人之间可能不会像后来那么惨烈......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景隗还好，但叶尘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于是两个人依偎着躲在了一处破烂的茅草屋里，景隈这时才清楚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隈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人用如此恶心的方式来获得叶尘的血，怪不得他的身上都是伤痕，怪不得他那么畏惧水，畏惧到甚至不敢坐在浴桶里……

　　景隗摸了摸他的后背，语气有些不稳的低声问：“他们为什么喝你的血？”

　　“因为能治病，”叶尘语气自然的说，“你也喝过的。”

　　景隗发烧的那天晚上，汤药里添加了他的血，不然，他哪里有什么神药，让景隗好的那样快。

　　大概是景隗目光中的担心太过浓烈，让叶尘有些心软，或者他来救自己的样子，让叶尘将景隗当成了救赎自己的天神，叶尘到底没有忍住，给他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叶尘很小的时候不明白，叶鸢为什么会喝自己的血，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所有的子女都会这样做，后来还是一次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被送去胡大夫那里，他才知道，那是不对的。

　　但他拒绝不了叶鸢，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自从叶鸢修炼成功后，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叶鸢。

　　胡大夫也不行，他能教叶尘道理，能教叶尘知识，可是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但胡大夫教会了叶尘治病救人，而那让叶尘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叶尘喜欢帮人们从病痛中解脱出来，让他们重新恢复生机，他喜欢看他们劫后余生的笑脸。

　　从那之后，叶尘就独自住在了山下的一处小院子里，他曾经逃过几次，但最后都被叶鸢抓了回去，叶鸢喜欢他的恐惧，几乎是乐此不疲的和他玩着这个游戏。

　　于是叶尘不再逃了，他认命了，随着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来越多，也渐渐变得越来越绝望。他开始躲在小木屋里面不出来，每天靠下人送来的饭充饥，宛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日复一日的躲在没有光照射到的黑暗中。

　　那时候，叶尘已经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如果真的一直那样下去，叶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他遇到了一只小黑狗。

　　小狗崽刚出生不久，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过来，大概是被放在门外的饭菜香味吸引，总是会笨手笨脚的过来偷饭。因为没在叶尘的身上感受到威胁，它慢慢的和叶尘熟悉了起来。

　　叶尘在小狗的依赖下，渐渐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想，这小狗太弱了，离了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食物，如果他死了，小黑狗就不会再有饭菜吃了。

　　他得多活几天，至少活到小狗长大，能独自觅食后，再......

　　叶尘就是这样，只要一点小小的意义存在，他就能满怀希望的活下去。

　　可惜，这点希望，最终也被叶鸢毁了。

　　某次叶鸢发现叶尘的血中灵力比之前充盈了许多，叶尘竟然重新恢复了生机，于是跟着下人去了叶尘的小木屋。

　　小木屋已经被修整过了，不久前长满草的院子，现在已经干净如初，叶尘穿的干干净净，他刚采完药回来，背着个竹篓，身边还跟着一只半大的小黑狗。

　　他的眼中重新有了活力，身上那种不断向上成长的力量愈加明显，最大的变化，要属那张脸了，他与墨迴越来越像，从他的身上，能很清晰的看到墨迴年轻时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

　　叶鸢是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叶尘的，叶尘应该是堕落、沉寂、绝望、破碎的。

　　两个人对望的时候，小黑狗跑了出来，它站在叶尘身前，宛如一个保护主人的侍卫一般，冲着叶鸢和几个下人不断的吼叫，叫到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来。

　　叶鸢笑了起来，她找到让叶尘改变的原因了。

　　那天的最后，小黑狗死在了叶鸢的手里。

　　怎么死的？景隗想问，但看见叶尘眼中的痛苦，他没有问出口。那时候的小黑就是叶尘活着的唯一理由，他相信叶尘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它，但它还是死了。

　　“叶尘！”景隗抓紧了叶尘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叶尘似乎要消失了一般。

　　叶尘本来有些恍惚，被景隗一抓清醒了许多，他望着两个人攥在一起的手，笑了下。“我没事。”

　　景隗不知道，叶尘没有告诉他的是——叶尘救下他的时候，正是他在生与死之间动摇的时候，那天叶尘上山，并不是为了挖草药。他扛着锄头，是为了挖自己的墓地。那把不甚锋利的匕首，本来，是用来让自己解脱的。

　　洁白而安静的雪山，是他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完美的归宿。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他从胡大夫那里听来的一句诗词，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想，如果有下辈子，他不想再做尘埃，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粒白雪，干净美好，荡涤无数污浊，被很多人喜欢，被无数人称颂......

　　叶尘失血过多，说到后来，已经有些迷迷糊糊。景隗给他披上自己的衣服，学叶尘之前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景，我绝对不会让你像小黑那样的，我不会让她发现你的......”

　　叶尘将头凑过去，在景隗的脸上贴了贴，然后睡了过去。

　　景隗看着叶尘有些发红的眼角，心里泛起一阵疼痛，他抱紧叶尘，在叶尘的耳边轻声许诺，“如果你不知道活着的意义，那就把我当做你的意义，为我而活，叶尘，我不是小黑，我很强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惜，多认真的许诺，都抵不过命运的侵蚀。

　　两个人最终还是被叶鸢找到了。

　　“我说灵力怎么又变了呢，原来是又遇到了个‘小黑’啊。”叶鸢看着叶尘眼中的恐惧，心情有些愉快，她转头问景隗，“你知道小黑吗？”

　　景隗当然知道小黑，那是叶尘曾经活下去的希望，却被这个女人亲手抹杀了！他很想替叶尘咒骂她两句，可惜这个女人禁了他的言。

　　叶鸢通过景隗的表情知道了答案，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他竟然知道小黑？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跟别人分享这件事呢。”

　　叶鸢的话音刚落，叶尘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蜷缩起身体，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不敢面对景隗看向他的目光。

　　叶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看来，他还不知道小黑是怎么死的，怪不得，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叶鸢上前，抬起叶尘的下巴，端详着他有些绝望的脸色，笑的更开心了，“他知道，是你亲手杀了小黑吗？”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将杀人诛心运用的炉火纯青的话，那叶鸢必定能拔得头筹。

　　小黑被叶鸢抓起来后，并没有立刻杀掉。茅草屋后山有个小湖泊，叶尘被她扔了进去，叶尘的手腕上打着绳结，绳子的另一端，绕过树木，系在了小黑的脖子上。

　　只要叶尘至死都不肯浮出水面，不挣扎，不牵动绳子，那小黑就能活下来，但只要叶尘受不住露出了头，小黑就必死无疑。

　　叶尘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鸢笑着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为了一只畜生做到什么地步？它也算是救了你吧，你会还它一命呢，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让它死在你的手里。”

　　叶尘缩在冰凉的湖水里，寒意刺骨，冷的他根本憋不住气，没一会儿水面上就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气泡，但叶尘始终没有要上浮的意思。

　　水面渐渐浮上来一缕缕细细的血丝，叶尘仰头看着被魂力悬在上面一动不能动的小黑，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觉得如果自己的死，能换来这样一条小生命的活，那也挺好的。

　　叶鸢看着底下微笑着的叶尘，眼神里渐渐透出一股冷意。

　　为什么不选择杀了它？你们不是流着同样的血吗？虚伪！

　　叶尘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突然强行惊醒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趴在岸边，为什么手腕上出现被绳子勒出的红痕，而小黑残缺的身体还挂在半空中，明明那么瘦小的身体，流出的血却如暴雨一般落到湖面，染红了他的视线......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濒死之际，选择求生，小黑死的那一幕成为了他今后一生都难以释怀的噩梦，甚至于每每想到水，就会看见一片红色，看见水面上那残缺的小黑，恐慌到难以呼吸......

　　叶尘听着叶鸢一字一句的把当年那件事讲给景隗听，脸上挂满了泪水，他甚至不敢睁眼看景隗，他怕看到景隗失望的目光。

　　最可怕的是，叶鸢接下来的话。

　　她说，“当年的事，我都快忘了，不如，我们重现一下吧。”

　　叶尘一直在颤抖，景隗很想抱抱他，告诉他没关系的，他怎样选择都没关系的，如果没有叶尘，他当初在林子里就已经死了，他不怕死。

　　所以没关系的，叶尘，别害怕，也别难过。

　　也千万别为了我选择自己死，那样我不会开心的。

　　景隗想说很多很多话，如果这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他希望自己能做个好的告别，希望叶尘不要再将自己的生命系在别人身上。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叶鸢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同样的湖泊，同样的位置，当冰冷的湖水包裹过来的时候，叶尘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黑死前的那幕。

　　恐惧像一条毒蛇，席卷了他，他缩在湖水中，一动不能动。

　　心里却一刻不停的在想，要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以前的悲剧又会重演，他会再次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选择逃出水面，景隗会像小黑一样死在自己面前......

　　对了，咬断绳子就好，绳子断了，小景就安全了。

　　叶尘拼了命的用牙撕咬着绳子，咬的满嘴都是血，湖面上却传来叶鸢带笑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这绳子，火烧不断，刀割不断。”

　　叶尘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看了绳子一眼，然后视线慢慢下移......

　　咬断一个人的手腕需要多久呢？

　　叶尘可能会说，不知道，因为太疼了，疼到他甚至不敢睁眼看自己一口一口咬掉了多少，只记得伴随着呛水而来的满嘴满肺的血腥味......

　　疼痛、窒息，叶尘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很想再抬头看一看景隗，但湖底太暗了，天上的暖阳照不进这里，这里阴冷的要命。

　　但还好，这次他没有挣扎，死在这里的是他，而不是景隗。

　　对不起啊小景，下辈子，就再也不会碰到我了吧。

　　要好好活下去啊，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