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沐阳》浦星沉

106、第 106 章

　　为什么不回头？景隗听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为什么不回头？因为他不敢，他不敢回头去确认，他怕一切都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

　　一角白衣进入景隗的视线，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前。

　　景隗低着头，在一片血腥中，闻到了熟悉的晚山茶香。

　　冷挑红雪前面，华林望着阵中的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不敢相信叶尘竟然真的会去救景隗，他更不敢相信叶尘竟然真的能救下景隗。

　　他望着地上那枚玉石，紧攥的手心慢慢渗出了血。

　　那枚姻缘石上，沾染了些许鲜血，但那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景隗，叶尘。

　　完整的两个名字并肩而立，就像阵中的那两个人一样。

　　“不准备抬头看看我吗？”

　　景隗趴在地上，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他甚至觉得叶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劫云聚集，很快，第八道天雷砸了下来。

　　景隗就是在这个时候抬起的头，就算是幻觉的话，他也想再看一眼叶尘。

　　景隗满身脏污俯身于地，叶尘一袭白衣半跪在他的身前，两个人如同神明和祈求垂怜的信徒一般，相对而望。

　　那一刻，景隗是叶尘最虔诚的信徒，而叶尘，是景隗心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神明。

　　想象中的疼痛和灰飞烟灭并没有出现，景隗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自己身周的温暖，尽管那双手依旧冰凉，可这个人的怀抱却依旧像以前一样温暖。

　　景隗舍不得睁开眼睛，不想睁开眼睛，但他闻到了一阵更为浓郁的晚山茶的味道。

　　血的味道。

　　“师兄，你！”

　　“别乱动。”

　　叶尘揽住景隗，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上，景隗听话的将头埋在叶尘的肩上，他知道白色一定被玷污了，但没关系，是叶尘主动来抱住他的。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背后进入了景隗的体内，景隗觉得身上的伤似乎都在慢慢好转，他以为是叶尘在为他治疗，可是体内慢慢运转起来的灵力告诉他不只是这样。

　　景隗身体僵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叶尘做了什么，他开始挣扎。

　　“说了别动。”叶尘将他抱紧了些，“我体内已经有了三根灵骨，再多一根也没用。”

　　景隗这次真的不再乱动了，他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叶尘，“师兄，我的灵骨——”

　　“嗯，在我体内。”

　　景隗终于明白叶尘是如何进入他的阵法之中的了。

　　他红着眼睛问叶尘，“为什么？”

　　叶尘没有回答，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身体还在畏惧着景隗，明明心里也还在抗拒着他，为什么还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呢？

　　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的时候，景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他想松开叶尘，可双手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叶尘明白他的感受，更紧的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

　　第九道天雷最终在一片极重的金光中落了下来......

　　阵法不知何时被解开，煞气也不知何时完全消散，整个悬崖和冷挑红雪都沐浴在那金光之中，但却感受不到任何逼人的威压，只是一片说不出的温暖。

　　在场的都是修行之人，又怎会不知那是什么，于是纷纷席地而坐，开始在这片圣光之下感悟起来。

　　“他竟真的做到了......”霄云喃喃自语的道。

　　南宫肆也向那边看去，只见半空中浩浩荡荡的站着几十个人影，皆着修衣，最前面站着的那人，正是之前出现在冷挑红雪的兰奚固。

　　“那些是什么人？”

　　“不像是魔族啊？”

　　“刚才是他们抗住了最后那道天雷吧！”

　　“看他们没有影子，他们应该不是人吧......”

　　“那人穿的好像是我们门派的服饰啊！”

　　......

　　霄云没有理会那些人，他只是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然后红了眼睛。八十一个阵灵，竟然一个都没有少。

　　兰奚固看着霄云，笑着对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霄云的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哭，没点长进。”

　　“就是，白活了千年。”

　　“长得倒是比以前顺眼了。”

　　“这让我们怎么放心离开？”

　　几个灵魂笑着打趣起霄云来，霄云也不在意，转身抓起南宫肆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师尊，我得给你介绍个人。”

　　霄云牵着南宫肆的手，将南宫肆拉到身边。

　　“这位是我的道侣——南宫肆，就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人。”

　　“就他啊，让你一喝点酒就鬼哭狼嚎的那人......”

　　“上次说到哪了，说到两个人冷战是不是，这是和好了？”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霄云翻了个白眼，不想让他们在南宫肆面前揭自己老底，于是飞快的拉着南宫肆说，“前面的是师尊，你行个礼，剩下那些都是各师门的师兄们，你点个头就行。”

　　南宫肆忽视掉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各种调侃，面上云淡风轻的对兰奚固行了个礼，没听霄云的，对那些师兄也恭敬的行了礼，然后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没人知道霄云的那一番介绍在他的心里产生了多大的波澜，他用力回握住霄云，就像当年那样，握住自己的希望和美好。

　　“别磨叽了，圣光快消失了，有想对后辈说的赶紧说，没有的准备飞升了。”周持突然提醒了一句。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千年了，十门都变换了几代，更不用说子孙后代，何况，当时情况紧急，好些人根本就没有后代。

　　周持也不管他们，只飞向叶尘，“小娃娃，你阵法是真的有天赋，别埋没了，我这辈子的心血都留在了...你重生的地方，愿意的话就帮我传下去。”

　　“哦，周师兄提醒我了。”有人飞向景隗，“后辈，我看你魂骨缺失，我有一心法......”

　　“我那剑谱......”

　　“还有我那棋谱......”

　　“还有我那房中秘术......”

　　“卿松子你要点脸吧......”

　　景隗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疯了一样围着他传些有的没的，他不感兴趣，却在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的时候，明白了什么。

　　圣光很淡了，灵魂慢慢开始消失，每消失一人，似乎都能听见一声谢谢。

　　最后只剩下兰奚固一人。

　　“我撑不了多久了，你还不过来吗？”兰奚固叹了口气。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红光极为快速的冲到了兰奚固身前，随即在兰奚固的面前化成了人形。

　　那是一个和景隗一般的人，有着赤月的眼睛，和一张动人心魄的脸。

　　霄云眼神一瞬间缩了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原来，魂铃里面拘着的，竟然是另一个灵魂，千年前的魔主。

　　兰奚固和魔主两个人跨越千年，相对而立，久久无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死故事，轮回千年，早已泯灭，但眼中的款款情义却让人一眼看穿。

　　“这结界是你后辈所开，如今，你就帮他封上吧。”兰奚固声音含笑的对那人说。

　　那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功绩，给我吗？”

　　兰奚固笑着点了点头，“是叶尘要给你的。”

　　“为什么？你不想飞升吗？”魔主转头问叶尘。

　　叶尘只摇了摇头，没说话，魔主识趣的不再问，转身开始封印起魔族与人间的那道结界。

　　兰奚固看着魔主的背影，想起了当初自己问这个问题时叶尘的回答。

　　“十万魔族的性命也只能还掉景隗前世的杀孽，要想还清这一世，还需更多福报，这次他没有机会飞升。”

　　他没有机会飞升，所以我也不能飞升，简直就像当年的他们一样。

　　所以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叶尘的计划，明知道计划会有失败的可能，明知道放阵灵出来毁去归一阵会使人间煞气遍布，即使魔族被永久封印，还是会有人被煞气入侵做下恶事......

　　但也像叶尘说的那样——

　　“我们不能一直倚靠前辈们的力量活着，你们已经付出了生命，付出了千年不能轮回之苦，你们应该得到安息。

　　至于我们，至于这个人间，你们不用担心。人间的煞气存在就存在吧，完全没有煞气的人间，因为人心的算计与复杂，也没有那么美好，正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人间有正有邪，世间才会热闹，否则，让那些修行之人太闲，迟早会像现在这样只顾着内斗......

　　我们不是碌碌无为之人，如果魔族真的再次卷土重来，我们也会有能站出来的八十一人，我们会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这个大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族会用自己的力量，往下一个千年走去，要相信你们的后辈，要相信你们的传承，要相信人族的力量。”

　　魔族结界被彻底封上的同时，最后一丝圣光也消失殆尽，一声极为空灵的铃音响起后，两个丰神俊朗的灵魂，正眉间含笑的看着彼此，二者皆身着大红色喜服，牢牢牵着彼此的手不放。

　　两个人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随之往身后走去，就像步入了虚空，慢慢消失了身影。

　　叶尘望着远方视线有些虚无，久久不能回神，景隗知道叶尘的内心一定很不平静。

　　这些决定是叶尘做下的，没了归一阵，从今以后人族的未来不管他愿不愿意，也都背在了叶尘的背上。景隗觉得有些沉重，也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则是释然，没关系，不管前路如何，他会一直陪着叶尘。

　　“师兄......”

　　“怎么了？”

　　“你原谅我了吗？”

　　叶尘抬起自己微微有些发颤的手，“你觉得呢？”

　　“哦，”景隗低下头，“还没有。”

　　“师兄......”

　　“怎么了？”

　　景隗轻轻摸了摸叶尘颤抖的手，嗫喏着说，“我有点想你。”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会很想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想你，我想把你绑在我的身上，想要时时刻刻看到你，想抱着你，想贴着你，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很开心......

　　叶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景隗的这段告白，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甚至连景隗那时的语气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想念的感觉......

　　那么景隗......

　　“我也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