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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第二章  ...
            
                 
                
                    - 
                          二
 风由东来,带些近海冰泄的腥润,天开始暖了。‘不知人去尽,还发旧时花’,寂寞的空闺里,春风刮得不合宜,连老荷塘里的枯枝也伸开了枝。
 
 大少奶拨着粥碗里的白果腐竹,有些出神。
 对面的婆婆微皱了眉头:“怎么,不合胃口?”
 “哦,不。”她放下匙,掏帕子,“春天火气大,不饿。”
 几位太太奶奶围着黄花梨八仙桌,奉盏持盘的仆妇们静侍中堂。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初春安静的清晨。
 门外的脚步疾起来,纷纷沓沓,有男佣人在跑。
 屋里的人谁也不动,仿佛皆在意料。
 大少奶背对门口坐,半低了头,帕子轻轻浮着嘴角。一桌的汤点,眼神有些飘忽,从白饺移到赤豆糕,从春笋冬菇汤移到青鸭羹。
 静得出奇,老座钟‘吧嗒、吧嗒’摇,时间却仿佛凝滞一般。
 有轻微的声音——‘咚’,什么东西撂在门口。
 然后,管家老吴恭恭敬敬走进来:“老太太,各位太太,二爷到了。”
 姑奶奶们自持辈分,正襟而坐,谁也不搭腔。
 黄老太却缓缓起了身。众人无奈,纷纷站起。
 她便也站起,顺势拂一下打褶儿的衣角,很得体。然后,转了身——
 逆着光,她只看到他挡住门楣的长身形。
 黄老太觑着眼,招招手:“进来”。
 他便提了刚撂在地上的一只很小却很有些重量的包袱,进来。
 黄老太在打量——他高了,肩庭长得开阔,唯不变的,是那双晶亮的眼睛——
 太熟悉的眼睛!摄魂夺魄狐媚惑人的桃花眼!如今,透过她儿子的瞳仁,冷冰冰隔世而望。
 不祥!不祥!
 黄老太深吸一口气,僵硬的脸渐渐舒展,面色如常。
 进来的男人只站着,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僵。
 黄老太微笑:“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娘。”
 男人仍不语。
 黄老太又指一指立着的大少奶:“叫她一声大嫂。”
 男人叫声:“老太太。”然后头略转,马上又瞥开,“东家——”
 大少奶一颔首,算作答。
 黄老太热络地拉住他手:“来,善存,坐!”
 郑善存毫不迟疑地挣脱。
 黄老太有一刻的愣,大家风范,不以为忤,仍挂着笑:“来来,大家都坐。”
 大家便坐,似乎都暗松了口气。
 黄老太便问:“行李在哪儿?卸车了么?”
 郑善存拍一拍随身的包裹:“只这些。”
 黄老太又一怔,暗自揣测那包裹……慌忙岔开:“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自家骨肉,没什么忌讳的,就住内宅吧,近便,亲切。”转向大少奶,“有备下的空屋子么?”
 “爹先时的书房一直有人打理,或跟念祖住一处,也方便。”
 郑善存霍地站起,似乎不想再多留:“还住先时的廊房吧,习惯了。”
 黄老太审视他片刻,点头:“也好,随你。”
 
 廊房,自然在廊下。住得是体面些的下人和不大体面的远亲,当然还有偏房侧室的子女。
 郑善存放缓了脚步,近乡情怯。
 发潮的松木门变了形,吱咯咯扭开——
 所有的过往扑面而来。
 ‘吱呦——吱呦——’是娘踏着缫丝车,永远那么有条不紊。
 恍如隔世的召唤。并不美好的童年和少年,依旧有许多留恋。
 
 门口已不见缫车,一切的一切都挪了位置,不变的,是墙上斑驳的旧痕。男孩子在淘气的年龄用小刀着力刻下的痕,就像心里的痕,经久愈深。
 他在打扫过的床沿上坐下,打开包裹,捧出一只坛子。
 血肉之躯,终会化作这小小的一坛。
 “娘——娘……”他温情地抚摸着母亲的骨灰坛,“回来,究竟对?错……”
 “二少爷!”
 郑善存站起身,门外冒失的小伙子一头扑进来:“二少爷!”
 他一怔:“小滚子!”
 小滚子——多温暖的名子,这死气沉沉的大宅院中,唯一曾有过的温暖。
 “你还在这里?”
 “嗯!”小滚子兴奋的扬起头“少爷,老太太让我还跟你!”
 老吴不知何时已在门口:“二爷,老太太问您安置好了没有,若是不累,请到中堂去一趟。
 郑善存收了笑:“就过去。”
 
 转出廊房,岔路碰见大少奶。
 狭窄的亭廊,人避不开,眼神也避不开。
 郑善存又叫一声:“东家——”不停脚,错肩而过。
 循一个方向,走两条路。
 已隔出一段距离,身后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
 “为什么回来?”
 他不由站一站。
 小滚子忙溜下台阶,到一边。
 他只站一站,什么也没说。朝中堂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