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女庙》冷涧滨

25、第二十四章

　　省城的信使带来口讯，专员不日即下叶篓镇，令十忽织清点货品，以备验收。
　　一切尽在意料，大少奶心中有数，交代各掌柜依言办事。信使还带来一封电文，指名交与郑二爷。
　　大少奶些微诧异，派人去请。
　　郑善存来时，已等了一屋子人。大伙纷纷调侃——
　　“还是二爷得专员的心”
　　“那个专员啊，吊梢眉，四白眼，我一看他那肿眼泡儿，就知道是个酒色之相！”
　　“全仗二爷圆熟，投其所好，上回招待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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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善存笑笑，没说什么。暗看一眼大少奶，她的脸侧在一旁，没有丝毫笑意。他轻咳一声，众人逐渐收了口。
　　信使递过封好的电文。
　　郑善存接过来，作势欲撕，想一想，直接递给大少奶。
　　大少奶犹豫一下。
　　他点头道：“左右也是生意上的事。”
　　她便撕开，仔细看了，递给下面众人，依次传阅。
　　孙掌柜在老花镜后眯起眼：“政府……真的有意成立公司？”
　　黄掌柜接过来看：“有政府做后盾，就不愁销路，这可是千载一遇的肥缺。”
　　马掌柜道：“既是肥缺，就少不了人眼馋！”
　　信使道：“政府是为了扶持民族产业，所以号召省内的大商家们联合成立振华丝染公司，公开招标，竞选大股东。公文还没下来，秦专员让我带个信来，你们好提前有个准备。”
　　大少奶道：“多谢秦专员的好意，您也辛苦，喝口茶歇一歇，晚上设宴招待。
　　有人引了信使下去。大少奶稳稳坐下：“大家都坐，这么大事，仔细合计合计。”

　　黄昏，大少奶独至廊下，小滚子左右看看，迎过来，小声道：“您来找二少爷？”
　　她点头：“请他出来。”
　　郑善存快步出来，拉她到树丛后：“你——”
　　她抓住他的手。她搭在他手上的指尖因兴奋而微凉，人前的淡定不必做在他面前，她说：“善存，我要振华公司。”
　　她遏制着激动：“十忽织在老祖宗手里，是御用的丝染局皇商，江浙一带，响当当的名号。沉默了这么多年，该重振声威。”
　　他不答言，眼神落在她鲜艳的启合着的嘴唇，很复杂。
　　她突然停了口，静一会儿，迟疑道：“善存，我知道，我们……你为我们的将来打算，我又何尝不是。但是，可不可以……无论去留，等一等，等这件事完。”
　　溪壑可盈，志欲无满。人浮于世，太多的诱惑，完了这一件，还有下一件。他比她更清醒的明白这一点。因清醒而悲哀。等——也许，穷其一生，永远也等不到他所等。
　　她见他不说话，蹙起眉：“善存——”
　　他伸手挡了她的嘴，摇一摇头。手张开，抚在她脸颊：“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
　　她握住摸在脸上的他的手。逐渐地，向他靠过去。
　　他搂着她，心底一片空。
　　后来他说：“晚了，回去吧。”
　　“送我一段……”
　　“方便么？”
　　“又没什么越礼。”

　　黄老太站在黄昏的屋檐下。手里滚动着一串念珠。随着年愈老体愈衰，她越发的需要一种寄托，来熬过这可能为时已不多的无喜无悲的日日夜夜。
　　日间，看东西模模糊糊，眼越发花得利害，可入了夜，却格外的清晰。不知这是不是衰老的征兆。人影在她面前晃，看不真切，可别人不易察觉的，她却格外真真切切。也许，濒近生与死交界处的人，都会有一些先知吧。
　　念珠缓缓转动，仿佛来自天籁，一声声的‘大无量宁静寿佛——’，‘大宁静无量寿佛——’于是，她也静静的，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一前一后走来的人。
　　传言不是说，私底下不和睦。怎么就一下子从不睦到睦了呢？如此颠覆的急转骤变，往往会一发不可收拾。尤其，男女。
　　他们都尽量将步子放慢，慢得不能再慢。并没有肢体间的碰触，甚至，没有交谈。可是，不用接触也不用交谈，两个人，一旦有了某种默契，就像裹起一层蚕茧，与周遭格格不入，甚至不自知。旁人呢，或许大意或许不在意。可是，瞒不得她。
　　没有一个人比一个寡妇更了解另一个寡妇的心事。她一天一天看着她的变化，她的眼睛鲜活如水朦胧似雾，那不该是一个寡妇的眼睛。那是三春之后的破冰。
　　一声声的‘大无量宁静寿佛’也再难使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