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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到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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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有风匪匪
2024.5.3
陈岁从医院出来后,靠在公园木椅上一个下午。诊断结果盖在她脸上,眼泪从下而上湿透纸面,又慢慢风干掉。
天色渐黑,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她面前,车牌是CS6。一个西装的年轻男人从后座下来,静静看着陈岁良久,才朝她走来:“上车吧,回去再说。”
“薛岭,我才22岁。”回去路上,陈岁像是已经大病一场,头抵在车门框上,双目无神。
“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这病就是自己想出来的,心情一直不好,身体怎么能好呢。你就好好调整心态,好好生活,医生都没一口咬定,你自己倒是给判了刑了。”
很久,陈岁才开口,“让我想想,先别告诉我妈我爸他们。”
余下安静的车里,陈岁有了睡意,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时间已经是一年以后,她已经不能动弹了,卧着的病床前泪眼着一圈人,——妈妈、爸爸、继母、继父、李明言、李小安……她想告诉他们不要那么难过,下辈子说不定更好。可是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随着滴一声生命线的平滑,她视线黑下来,意识在最后爆发的一群哭声里,突然轻盈起来,几个起跳间,她来到了她的葬礼。
“我葬礼的那天,我们家来了三个年轻的男人,他们都自称是我的男朋友,要从此负担我父母的一生。而只有我知道,我不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我开不了口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她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念,陈岁飘飘荡荡的自在顷刻间僵死在那里,我死了吗?她惶惶然低头,寻觅自己的身体,
“回去吧,回去梦开始的地方,时不待我,这次记得好好珍惜有限的福气。”
陈岁听那个声音又飘渺入耳,下一秒,一个重力一推,她醒来了,脑袋仍旧抵在车门上摇来晃去。
恍若隔世。
“薛总?”
陈岁看着这张有些久远的面孔,眼光蒙了一层纱。
“是不是做噩梦了,马上到家了,回去再睡吧。这段时间你不用天天来实习了,每周六来一天就可以,暂时回你公寓住吧。”薛岭开口。
清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陈岁慢慢回想起了一切,她记得很清楚,在她拿到诊断结果的今天,到她去世有一年整的时间。所以,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年前,这个一年前的自己放弃求生,一年后的自己悔不当初的时刻。
“谢谢薛总。”薛岭把陈岁送回了她住的公寓,下车前,陈岁客气道谢,薛岭多看她几眼,短短一个车程,陈岁像是换了个人。
“好好上课,好好养身体,情况远没有你以为的严重,况且”薛岭停顿了一下,“一个人相信自己能掌控病情的时候,他才能掌控。陈岁,别把疾病当敌人,把它当提醒。”
陈岁带着那张死亡通知书,像是拿了一张寿命延长书一样快乐,她又回到自己那间狭窄的合租公寓了,舍友还没回来,她放肆地躺倒在沙发上无声尖叫,狂亲那张纸。
薛岭说得对,疾病从来都是提醒,提醒自己原本的生活方式有问题,继续放任,它才能要了人的命。陈岁想,自从半年前,自己拿到K大录取通知书,以着上学的名义,实则为了摆脱父母的辖制,孤身来港,她经历了分手,暴食,成绩在重修的边缘徘徊,每天都在压抑痛苦,长胖三十斤后更陷入自我厌弃中,不敢出门见人,害怕社交。
情绪崩溃,饮食作息混乱,从南到北的水土不服,处理不好的孤独,她病了,得的病也和她自我攻击的生活相似,自身免疫疾病的一种。
这不是能当下要人命的病,关键在于她怎么选择,继续放任还是改变生活,自己救自己。
上辈子,陈岁选择了用更深的恐惧杀死自己,这一次,她要自己拯救自己。
陈岁把自己乱到只能容她躺下睡觉的房间收拾了一遍,多余的东西全打包扔了,一趟一趟的进出,动静引得隔壁邻居开门看,“刚搬来吗?”是个年轻男生,自来熟地打招呼,“我前天刚刚来港,内地人 ,今年P大读研,以后可以一起玩。”陈岁也寒暄几句,和邻居加了微信 ,又继续收拾东西。
陈岁把那张自从住进来,就被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护肤品占据的小书桌清理出来,把桌底箱子里的书,又重新拿出来、又抽出一支笔和一本字帖。
从杂物箱翻出一张草木软板,立在书桌前,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上“安住当下,好好生活。”
她吸了尘,拖了地,丢了所有垃圾,又洗了澡,吹干头发,至此,重获新生的感觉落到了实处。陈岁回到书桌前,拿出她那本五年日记,在第四年的空口:2024年那一栏,郑重写上:
「又站回了这个生死路口,照上辈子看,我还有一年可以活,可是既然命运让我重来,一定不是要我再死一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自己给自己好的心情感受,自己陪自己去做很多很多事情。
「我不会再期待有什么人,能够突然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成为拯救我的那束光。以我上辈子必死的经历看,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可是,这一次,我可以去做这样的人,而我也终于用生命的代价去明白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成为最终拯救我的人。」
笔尖在句号处迟迟不动,洇出墨点。
她继续写,每天运动至少半小时,把胖的这三十斤减掉。陈岁抬头看看梳妆镜前的自己。比九十斤的脸确实胖了不少。
可是,一百二十斤也很好看,依然气色还很健康,眼神很黑亮,为什么曾经总是就因为一点点的瑕疵,就把自己批判到体无完肤了。
陈岁继续写,减肥首先是为了健康,其实才是为我的审美。
然后是赚钱。钱不是生命的目标,但是它确实能够让人拥有成就感,活得有底气。
陈岁想,最起码,当你在做正确的、有意义的事情的路上,钱自然就来了,所以从这方面来看,钱也是一个衡量你某段时期生活质量的指标。赚钱的话,先把目前手头上的小事做好,好好实习,再去Jobsdb上找点家教的工作,然后就是把画画这个老本行捡起来。
再有就是每天看五分钟书,练一张字帖,精神也得吃饱。
写完以后,陈岁另外撕下一张便笺,写了:
「每日功课:运动、画画、读书5分钟」
陈岁用口红在大拇指上涂了一层,在空白处重重摁上。还是把便笺钉在了软木板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耳清目明一下,心里像是多了一些定力。
黑字白纸红手印地写了下来,就再也不能是以前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得过且过了。
说做就从现在开始做,打开Keep选了一节三十分钟的帕梅拉立马开始。大汗淋漓运动完,又冲了个澡,从书箱里找出一本《病由心灭》开始看。开始还惦记着时间,等时间早就超过五分钟,她倒又忘记了时间。
直到手机震动,陈岁发现时间已经半小时,说好的五分钟,她却已经读完了二十页,书里字字句句,直言进她心头。
闭目凝神,两指按压睛明穴一阵,心底沉淀着感触。
过会儿,陈岁拿起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来自蒋宴。
一年生死之隔,她依然对他很有印象。
「我下个月去英国玩儿,中间可能在港转机。」
陈岁正要打字,一个微信电话已经弹出来了,她记得此后一年他们也一直保持着长长短短的联系,她犹豫一下,接通,“少爷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蒋宴:“什么少爷,我可不是……见你好久没上游戏了。”
陈岁:“是啊,最近比较忙。”
他们算是网友,在王者峡谷认识的,当时陈岁正在画一本少女漫画,里面的女主有一个打游戏的剧情,需要画相关分镜,出于严谨,她这个网游恐惧症患者下载了王者荣耀,第一局就匹配到了蒋宴,后来,蒋宴说,当时因为她声音好听,性格也很好玩儿,问什么答什么,有种迷迷糊糊的老实,蒋宴就闹着要加她的微信,说下次带她一起玩。
蒋宴的朋友圈里都是他留学美国,又几近环游世界的照片,但凡真人出镜的照片,都只有他一个人,无论构图衣着还是本人,都很有质感。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帅,至少陈岁没想到在网上随便捞的一个网友会这么出彩。那个时候陈岁刚和H大的弟弟分手,心情低落,游戏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碰巧也喜欢蒋宴的说话调调,
当天游戏下线后,他们在微信上聊了更多。
蒋宴并不惹人厌的开朗讲述着自己的过往,他也认真又好奇的关注着陈岁是怎么样的人。然而,陈岁还没来得及心动,第二次带她打游戏的时候,蒋宴就主动说,他有女朋友了,但是快分手了。
好在陈岁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姑娘了,在来港前的那次失恋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经得起任何感情的变故。
就是说,她遇上喜欢的还会心动,分手还是会伤心,但是它们可以波动在她承受得起的范围内了。
所以和H大弟弟分手后,她理所应当的难过了三天,那三天里也正常上课吃饭,只是和同学们话少了很多,然后,也就没然后的过去了。
至于对蒋宴的这份还没冒头的心动,就更是容易掐断了。
那之后,陈岁很久没有再联系过蒋宴,他发什么她也都客客气气敷衍回去。
也许是那个时候自己挺好看的吧,一米七二、九十斤,性格开朗爱笑,说话的点也总是让人出奇,刚从入学的时候,周围就围了一群男生,私下约她出去的就更多,有的她名字和人都对不上号。整个半年,朋友圈里全是她热爱生活的足迹。
她想,蒋宴喜欢的,也是那个时候的她吧。
陈岁握着手机的心紧了紧,听着蒋宴在电话那边说,“我下个月去英国,应该会在港转机。”
陈岁顺着他的意,“好啊,那要是你方便,我请你吃饭。”不可能的,她不会见他。下一秒,陈岁就在心底坚决否定。她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去见一个对她满怀期待的人。
蒋宴:“当然方便。”
要挂电话的时候,蒋宴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