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打工人》关山月晓

2、第 2 章

　　几天后，两人来到京城，住在接待地方计吏的公车署，递交相关证件。

　　公车署的使君核对证件后，看了看姜绰，姜绰露出标准笑容，使君没说什么，带他们来到一处小院子。

　　“雁门郡也有女官过来，住在东厢房，你和她一起住吧，东西放到正房里。”

　　“多谢使君。”

　　说着，有管事送供应来，有秫米、面粉、青菜、豆腐等常见食材。

　　姜绰随口问道：“需要我们自己做饭啊？”

　　“不然呢。”使君的脸色不太好看。

　　姜绰吐了吐舌头，看了看雷宗。

　　雷宗奇怪道：“都是自己做饭的，你不会做饭吗？”

　　姜绰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会。”

　　使君白了她一眼，心说你得意个什么劲，阴阳怪气道：“哪家的大小姐啊，连饭都不会做。”

　　不巧的是，姜绰还真是大小姐——虽然跟侯府分了家，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她之所以在舞阳县当主簿，是因为姜家经常被官府差役索贿，衙门里最好有自己人。

　　之所以能当主簿，是因为舞阳侯的封地在舞阳县，他们家是大户——如果不是因为谋反事件，估计会是为祸一方的豪族。

　　雷宗尴尬笑笑，推辞道：“算了，我们去外面买着吃。”

　　“随便。”

　　使君安排好后带着管事等离开，出了院门，又走出几步，管事的偷偷瞟一眼使君，脸上露出讨好似的笑容。

　　“现在的女人，一个个了不得啊，不会做饭都这么理直气壮的，简直是世风日下。”

　　使君冷笑道：“大小姐不会做饭不是很正常吗？”

　　“啊？哪家的大小姐啊。”

　　“姜家的。”

　　“什么姜家？”

　　“女子能当主簿，说明家底不薄，或者有人脉。来自舞阳县，又姓姜，想来是舞阳侯府赶去老家的五房。”

　　管事愣了下，回头看了看，试图通过几道院墙看到姜绰。

　　跟姜绰同住东厢房的叫崔荷，是雁门郡的书佐小吏，也就是负责记录文档资料的文书工作。

　　因雁门郡跟柔然相接，民风彪悍，男子争勇斗狠，闲不下来做文书工作，故太守大人专门让女子担任此职。

　　崔荷也是头一回来京汇报工作，跟同样头一回的姜绰大眼瞪小眼许久。

　　姜绰道：“丞相府安排你们哪一天？”

　　“九月初十。”

　　“我们是九月十一。”姜绰喃喃道，“难怪使君把我们排在一处。”

　　“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第一次进京，紧张的好几天睡不着觉，你有没有经验……”

　　姜绰摇头。

　　她也是第一次。

　　崔荷神色黯淡几分。

　　“我们提前去丞相府，听听其他人是怎么汇报的，丞相都问了哪些问题……”

　　崔荷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嗯……应该不难的，丞相是武将出身，带兵剿灭越王叛乱，然后当了丞相，估计他只问一些常规问题……”

　　姜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外的雷宗粗暴打断。

　　“估计什么啊估计，就你能是吧，走，跟我去丞相府看看。”

　　姜绰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崔荷连连点头，眼神表示我懂。

　　天子脚下，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两人出了门，看到雁门郡计吏王大武站在雷宗旁边，很显然，王大武也是打算去丞相府，看看丞相问什么。

　　雷宗抬头看了看天，道：“现在是中午，我们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再过去。”

　　“好。”王大武道。

　　四人一行出了公车署，随便找了家店吃饭，吃完饭去丞相府。

　　门口的侍卫核对四人证件，核对完还给他们，随手一指：“直接往前走。”

　　四人点头谢过，径直超前走。

　　进了大门后，便是个非常非常大的院子，姜绰目测，这个院子办个马球赛绰绰有余。

　　崔荷和王大武亦是震惊。

　　倒是来过几次的雷宗见怪不怪。

　　房前屋后，种植着花草树木，砖石铺就主干道。

　　但主干道上没有人。

　　人聚集在主干道左右的黄土地上，围了好几层，后面的人伸着脖子往里探，不小心碰到前面的人，不好意思笑笑，前面人也不生气。

　　崔荷喃喃道：“大家都来这么早啊。”

　　王大武压低声音道：“丞相郁植原本是太尉，今年刚调任丞相，大家不知道他是什么章程，早早过来。”

　　他回头看了看，低声感慨道：“人可真多啊。”

　　大周一共有八十三个郡，每年秋季都要派计吏来京汇报一年来的工作情况，至少来两人，有些来四五个。

　　汇报的主要内容有：户口、垦田、钱谷出入、盗贼及其他案件。

　　当然，朝廷派监察御史随机去某地核实，有出入责问太守。

　　计吏汇报只是例行汇报，陛下也会直接把太守诏进京——这时一般没什么好事。

　　“人当然多了。”

　　前面人听到王大武说话，回头对他们道：“上午太子过来了。”

　　姜绰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即板正身体。

　　大考！

　　未时正刻，大堂内开始叫人。

　　“江夏郡计吏进堂回话。”

　　雷宗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袖子，这一幕恰好被姜绰看到，她知道，袖子里是太守签字盖章的年度总结。

　　计吏到京的当天，要把总结交上去，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会轮到。

　　江夏郡计吏乔松擦了擦汗，旁边人连忙腾出一条路，并给乔松加油打气。

　　“乔大人，你可要挺住啊。”

　　乔松抖了抖身躯，扭了扭脖子，昂首挺胸，带着两个跟班朝堂内走去。

　　为了方便外面的人都听清楚，丞相府的令史特地没有关门。

　　——不过丞相和太子没有坐正堂，而是坐在东阁，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乔松进去后先行礼，然后丞相说开始。

　　第一环节，复述年度总结。

　　“江夏郡共有五万六千八百五十八户，二十一万九千三百二十八口，女子十万九千二百二十七人，男子……

　　年六十以上为，两万九千五百二十四人，其中年八十者为五千三百七十六人，年九十以上为一千八百五十二人；六岁以下者四万一千六百零一人……”

　　姜绰下意识掰着手指头算。

　　六十岁以上人口总比约13%；六岁以下占比约18.9%。

　　两者加起来大约是31.8%。

　　差不多三成。

　　大周是有人头税的，收税的年纪范围是6岁到60岁。

　　这个数据，只能说江夏郡老龄化有些严重啊，好在出生率不错还有救。

　　才不是做假账骗朝廷呢。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人群里一阵嘀咕。

　　“没人教过吗？”

　　“太假了。”

　　“头一次当计吏，还是头一次当太守。”

　　就算要骗朝廷，也不能做这么假的数据啊。

　　很快，嘀咕声被里面丞相的冷笑打断。

　　“乔松，江夏郡的百姓很是高寿嘛。”

　　里面的乔松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嗯，江夏郡，都非常的孝顺老人，对，孝顺老人。”

　　“是么？”郁植的声音有些冷冽。

　　姜绰心里默默给乔松和江夏太守点蜡，余光扫过雷宗，但见他昂首挺胸。

　　得益于几次问责，颍川郡的各项数据没有经过修饰。

　　忽然，堂内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

　　“丞相大人，江夏郡孝顺是好事，你就不要为难乔计吏了。”

　　这应该是当朝太子的声音。

　　外面原本嘀咕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个字都不敢说。

　　姜绰暗暗惊奇。

　　江夏郡做假账欺瞒朝廷，郁植责问打算立个典型，太子却拆郁植的台。

　　如果江夏太守不是太子的人的话，那太子未免太昏聩了。

　　众人凝神屏息，个个竖起耳朵，想听听郁植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房间内沉寂了一会儿，郁植似乎被太子气得胸闷，然后又问乔松一个问题。

　　“江夏郡去年一年，没有非常恶劣的事件？”

　　“是，都是太守大人引导的好，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那个私铸铜币的洪二是怎么回事？”

　　屋内一阵沉默，屋外热闹起来。

　　“洪二私铸的铜币都流到我们郡了，太守问询江夏太守，到现在都没回复。”

　　说这话的是南郡计吏，南郡跟江夏郡是邻居。

　　大家嘀咕了一阵，里面的乔松也终于回话了。

　　“那个……那个……太守已经派人捉拿了，就是，就是还没抓到……”

　　‘啪’

　　似乎是什么茶碗被摔在地上的声响，但应该随之而来的责骂却没来。

　　随之而来的是太子和稀泥的声音。

　　“丞相大人，太守已经下令捉拿，只是没有抓到，不是不抓人，干嘛动这么大火气……为政要施以仁德……”

　　外面众人表情不一。

　　有些窃喜，太子既然这么好说话，那我郡上的污糟事是不是特别容易通过？

　　有些是鄙夷，鄙夷太子力保江夏太守，就算你太子要培养势力，怎么也得挑一个能堪大用之人，最起码做事得说得过去吧。

　　什么人都保，你是太子还是垃圾回收站。

　　当然，更多的人是好奇，好奇这江夏太守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太子的干预下，乔松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全须全尾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