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沈落书

117、第 117 章

　　温玉绾要回兰州，周尔安也想随着她一同去，她本就没有亲人，一直在外面漂泊，温玉绾便准备带着她回兰州。

　　等陆骁出院后，西北军便开拔回兰州，他们经过徐州一战，几乎把老底都拼光了，他们要休整，然后再补充兵员，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仗，陆骁的嫡系几乎都折在了各个战场，如今的西北军中西北的士兵少之又少。

　　半个月后，西北军返回了兰州，徐谨之刚到兰州，便接到了上级的委任状，他被调到了川军任参谋，上面要求他立马去报到，临走的时候他去了陆府去看囡囡，他给囡囡买了洋娃娃，囡囡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温玉绾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囡囡说道：“这是我和徐叔叔的秘密，不能告诉妈妈。”温玉绾牵着囡囡的手，和徐谨之说道：“饭菜我都已经做好了，过去吃一些。”

　　“好，让夫人受累了！”

　　“谨之，你我之间可不许说你们官场上的场面话。”

　　囡囡一只手牵着温玉绾，一只手牵着徐谨之，在外人看来他们还真像一家人，活泼漂亮的囡囡，温柔娴静的妻子，他徐谨之所要的本就不多，可终归还是有缘无分。

　　陆骁在厨房里收拾，等徐谨之过来，厨房里的一切全部都收拾妥当了，等他们都坐了下来，陆骁举起酒杯和徐谨之说道：“谨之，来！”他们一同共事多年，陆骁要说什么徐谨之都知道，他举起酒杯，两人一碰杯，各自将酒杯里的酒都喝了下去。

　　“谨之，上了战场要多加小心！”

　　“在外面打了好几年的仗，倒是一直被人追着跑，这躲子弹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徐谨之说的确实没有错，自从日本鬼子开始侵略中国，他们这些当兵的便一直被日本鬼子追着满战场的跑，仗打到这个份上，任谁心里都不痛快。

　　陆骁和徐谨之再次碰杯，两人相视一笑！

　　温玉绾带着囡囡站在大门外目送徐谨之的车越离越远，她蹲下身子和囡囡说道：“囡囡，你能告诉妈妈你和徐叔叔的秘密吗？”

　　囡囡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徐叔叔只有我和他知道，不能告诉别人的！”

　　“妈妈怎么能是别人呢？”

　　囡囡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唉！徐叔叔说要囡囡以后保护好妈妈，妈妈不容易！”

　　温玉绾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将囡囡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陆骁在路边抽了一支烟才走了过来，他看着温玉绾眼眶红润，便猜到了她此刻心里定然有些难受，他抱起囡囡，牵着温玉绾的手便回了家。

　　难得有一段没有硝烟的安稳日子，温玉绾和周尔安在兰州医院里上班，医院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温玉绾这种上过战场的护士，她的这些经验对医院来说最为宝贵。

　　陆骁则是在家里休养，兰州大学的同学们联名请求学校请陆骁过去演讲，这样一个英雄他们一定要见一见。

　　学校校长亲自给陆骁写了一份信，信中言辞恳切，张副官将信放在了陆骁的办公室，他看完信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去了院子里拿着铲子在花园里清理杂草。

　　温玉绾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陆骁，“张妈妈，司令去哪了？”

　　“好像在园子里清理杂草。”

　　温玉绾上楼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在衣柜里找了一件素色的旗袍换上，然后下楼去花园里找陆骁，果然，她看见他将衬衣的袖子挽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在清理园子里的杂草，囡囡在一旁荡秋千。

　　“不是叫你在家里休息吗？怎么又出来清理杂草了？”温玉绾要抬脚进来，“别进来，里面脏，你站在外面等着！”

　　囡囡拉着她过去和她一起坐在了秋千上，她们母女两个人看着陆骁在园子里忙活。

　　之前种的玫瑰不知怎的去年花根被全部冻死了，陆骁打算重新种一些花，他抬头问道：“今年打算种什么植物？”

　　温玉绾想了想，说道：“玫瑰吧！”

　　陆骁抬眼看着她，温玉绾笑着说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不要乱想，西北的玫瑰，热烈而张扬！”

　　“好！夫人说种玫瑰就种玫瑰！”

　　好几年都没见，龙骧也老了，总是慢悠悠的跟在囡囡的身边，这里的一切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多年不曾回来，一回来就有一种她刚嫁来西北时的感觉。

　　中午刚吃完饭，陆骁便陪着囡囡去午睡，温玉绾和小玉在收拾厨房，张副官站在外面一直等着温玉绾，她出去后，张副官便直接和她说道：“夫人，兰州好几所大学的学生联名要司令过去演讲，司令并没有回话，您看？”

　　“等我过去问一问他！”

　　张副官点了点头。

　　温玉绾回到房间的时候，陆骁并不在卧室，她又去了囡囡的房间，她透过窗户看见陆骁坐在床边看着囡囡入睡，囡囡已经睡着了，可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女儿的身上，那样的专注！她有些不忍打扰，可又心疼他这些年劳累到身体垮掉。

　　她的脚步很轻，轻到陆骁不知道她在他的身边站了良久，他的耳朵受过伤，听力大不如前，他的部下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大声的和他在说，她蹲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手边，有些吃味的说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囡囡，我都有些吃醋了！”

　　陆骁倒是笑着，伸手拉起她便往他们的卧室走去，“夫人怎么连囡囡的醋都吃？”

　　温玉绾哼了一声，“在你的心里囡囡肯定比我重要！”

　　陆骁停下脚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和囡囡在我心里同等重要，你们娘俩的相片我一直带着，不信你看？”他从衬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囡囡百岁宴时照相师傅在琅苑给她们照的，相片上她穿着一件湖水绿的裙褂，怀里抱着囡囡照的。

　　她拿着那张照片，脸上全是笑容，这张照片他带在身上有六年的时间了，他们的囡囡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将相片放进了陆骁衬衣的口袋，拉着他的手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落地纱窗全部放了下来，她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毯子，头枕着陆骁的胸膛，“绍之，张副官说你收到了大学同学们的邀请去演讲，你到底去不去？”

　　“不是在等夫人发话吗？夫人若是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

　　温玉绾抬起头看着他，“这些孩子们整日闹着要去前线杀日本鬼子，你去一演讲，说不定就定下心来好好学习了！”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一趟。”

　　···········

　　陆老夫人在祠堂将陆雅言和何宇的牌位放了上去，然后点上了香，秦妈妈扶着她跪了下去，“言儿，你在那边有你父亲在，你别害怕，是母亲的错！”

　　她的女儿早早的牺牲在了他乡，她这个做母亲的连她的尸骨都寻不到，秦妈妈扶起老夫人，朝着陆雅言的牌位看去，“夫人，您别难过，想必六小姐也不希望您一直这样下去！”

　　“这孩子的性子古怪，可谁又能想到她会如此的决绝！”

　　“六小姐从小就不爱说话，现在和老司令团聚了，也就不用再受苦了！”

　　秦妈妈扶着老夫人离开了祠堂，祠堂里的烛火摇曳不定，微风吹过，烛火不息。

　　上海

　　北野淳一将陆雅言的物品全部装在了箱子里，在收拾她常看的书籍时发现书中夹着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他们去天津的时候她一个人穿着粉色的旗袍照的，他觉得好看便将这件粉色的旗袍买了回来，之后便不曾再见她穿过，他拿着那张照片，久久的凝望，像是要记住她。

　　他厌恶战争，可又庆幸父亲将他送到了中国战场，如果他不来到中国战场，他就遇不到他最爱的姑娘。

　　他自认为自己对中国犯下了罪孽，他虽不曾杀害中国无辜的百姓，但他清楚的知道是他们的侵略给这个国家带来了莫大的灾难，日本国内一直在吹捧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可他们却不知道中国人民骨子里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

　　陆雅言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是他看着好看买下来送给她的，可她却从来都不喜欢戴着，有时候也只是象征性的戴一两件，她不喜欢他送的那些翡翠玉石和金银首饰，也不喜欢那些华丽的衣服，他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琢磨她到底喜欢什么？可一直都没有头绪，不过这几日他突然想明白了，她不是不喜欢这些，而是她不喜欢送她这些的人，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他就算为了她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地位，甚至背叛他的国家，她都不会爱他，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一场难解的死局。

　　高田雅子一直担心北野淳一精神会出问题，可这几个月过去，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样她也稍微放心一些，现在她不得不相信术士所说的话，她的儿子真的遇到了一个让他几乎与整个北野家族为敌也要迎娶的姑娘，可为什么这个姑娘偏偏是中国人？只要她的孩子喜欢，她也可以接受，可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那姑娘以最决绝的方式死在了那场大雪里，同时也带走了她孩子的灵魂。

　　事实证明，高田雅子还是低估了陆雅言在北野淳一心里的份量，北野淳一的身体看似正常，实则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这几日一直在吐血，山本要请医生，却被他给拦了下来，可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山本直接将医生带了过去，医生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话：身体上的病可以医治，可心里的疾病就很难医治了，心病还需心药医。

　　山本知道北野淳一早在那场大雪中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躯体，山本值班的时候，北野淳一总是一个人待在他们之前居住的那栋小楼里，他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那里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再洗漱穿好衣服去司令部，他无数次听北野淳一的死对头嘲笑他是帝国的耻辱，他喜欢一个中国姑娘真的就那么天理不容吗？山本一直不明白！

　　后来，他遇到了治安处的处长，他是中国人，闲聊时他告诉他一句诗，“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初始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姑娘是北野淳一一生都过不去的劫数，亦是他的救赎！

　　渐渐的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北野夫人多次请求他接受医生的治疗，可他依旧坐在那间屋子里沉默的低着头，最终，他还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在那场大雪中，他点燃了那间屋子，大火吞噬了一切，他们所有美好的记忆也都随着他的自焚而消失！

　　北野淳一，日本陆军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北野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日本驻上海司令，终年二十七岁，最后还是应证了术士的预言，爱而不得，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