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毒炉渣》海盐柠檬挞

3、 忒修斯

　　即使已经融合完成，傅凌也还要昏睡很多天才能醒来。

　　光幕上的数据时时刻刻都在变动，纳西索斯窝在悬浮沙发里，把傅凌的记忆文件当成系列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记忆工程这种践踏人权的技术早在秩序年代就已经被银河联盟废止，但现在整个宇宙乱成一团，谁还会管这种小事？

　　“古松原？没听过，不会还在刀耕火种吧？”纳西索斯杵着下巴问道。

　　“根据数据检索，古松原是联邦边星方壶的一个7级城市群，人口规模只有2000万，主产业有制香，瓷器，旅游……”

　　“停停停，那和原始社会也没什么区别嘛。”

　　功能强大的莉莉丝实验版沉默很久，最后艰难道：“主人，您或许该回校重修一遍人类简史。”

　　“才不要。”纳西索斯倒在沙发里，给记忆文件开了32倍速。

　　“不过要是我记的没错，方壶十年前就已经毁灭了吧？”

　　自从以太问世，人类文明就进入了黑暗年代，以资源争夺为核心的银河战争持续了四十年，毁灭的行星不计其数，方壶本该是其中不起眼的一颗。

　　“是的，3115年6月，联邦第七军团摇光战败，迫降方壶，拒不交涉。”

　　“3115年7月，芙蕾雅元帅选择启用达摩克里斯，最终导致方壶崩解。”

　　达摩克里斯是帝国研发的战略武器，会吞噬预设范围内的一切有机生命，还有一定概率引发行星能量暴动，被这种武器包裹的星球，最好的结果是变成死星，至于最坏的结果嘛……就是像方壶一样崩解，变成一堆漂泊无依的冰冷石块。

　　在方壶那场战争中，达摩克里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现世。

　　方壶毁灭后，芙蕾雅将达摩克里斯从自己的战舰上拆除，谁也不知道这个毁天灭地的武器最后被藏到了哪里。

　　虽然早就猜到这种结果，但当事实摆在眼前，纳西索斯还是觉得麻烦。

　　傅凌跟帝国有仇，那他岂不是只能强取豪夺，逼良为娼了？

　　好麻烦。

　　屏幕上的记忆文件还在播放，傅凌逃出方壶后并没有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没有加入联邦军团准备复仇，而是选择了一个名为星火的无所属反抗组织。

　　“根据数据检索，星火的规模很小，只有10-20人，主要成员是自称放逐者的游侠。”

　　“游侠？”

　　游侠们开着破船巡游宇宙，管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他们就像银河联盟的维和十字会一样，每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了点什么。不过两者还是有点区别的——前者是黑户，永远只有当战俘的份，后者是联盟认证的维和部队，被俘后能被全须全尾地送回老家。

　　真是同人不同命。

　　虽然在纳西索斯的评估标准中，游侠的存在确实没什么实际用处，但他依旧认可，这群人是银河中难得有底线，有想法，又能践行自我道路的实干家。

　　“游侠吗……看来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可怜呢，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反正傅凌已经任他操控，所谓的自由意志也只是佐餐的配酒而已。

　　总而言之，他会好好招待他的。

　　纳西索斯饶有兴致地转着钢笔，在便签上随手写下两个词组。

　　黎明将至，纳西索斯戴上脑感应装置，躺进沙发淡淡道：“就到这里吧，销毁傅凌的记忆文件。”

　　“然后……对我进行记忆删除。”

　　“是，记忆删除将于两分钟后开始，请主人做好准备。”

　　记忆删除并不会让人感到痛苦，纳西索斯就好像窝在母亲怀中睡了一觉似的，醒来时舒服到没忍住又冲了几分钟瞌睡。

　　毕竟他三四天没睡了，偷个懒也是人之常情。

　　神光女神实验室的记忆工程系统被命名为一串乱码，纳西索斯彻底清醒后把运行记录全部删除，对着空白的光幕沉默了很久。

　　暗淡的冷光中，他轻轻摩挲着右手中指关节，感受到一个半毫米的硬块在皮下缓缓蹭动。

　　那是一个小型记忆芯片，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芯片有过多次读取记录，但纳西索斯却没有丝毫印象，和刚才一样，他看过的所有记忆文件都会被再次删除，只留下便签上的奇怪词组。

　　理由不难推导，纳西索斯早就想明白了。

　　有人会窥探他的记忆，目的未知。

　　所以他可以使用记忆工程，却绝对不能暴露它的存在，否则那些人就会知道他的记忆被动过手脚，然后不遗余力地把这块芯片挖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他也没命好活了。

　　恐怕只有等他某次读取芯片却没有选择删除时，他才能真正明白一切，而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想要我的命？”

　　“那就拭目以待吧，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纳西索斯无声说着，把空白的便签本撕了个粉碎。

　　他又检查了一遍运行系统，确保没有任何痕迹残留后才窝回了沙发，准备出去吃顿好的压压火气。

　　连喝一周营养液，他人都快喝废了。

　　可纳西索斯才刚刚打开大门，远处的束缚床上就传来了一声嘤咛，他目光一动，沙发瞬间拐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床前等待。

　　傅凌醒了。

　　或许是因为不适应这具崭新的身体，傅凌的每个动作都像新生胎儿般笨拙，他竭尽全力睁眼，对上了一双满是期待的水蓝眼眸。

　　那双眼眸中满是纯然的喜悦，如夏日涌动不歇的溪流，清澈透亮，生机勃勃，只一眼就能将人拉入某个柠檬味的夏天。

　　“……”

　　他见过这个人，在银河联盟的通缉令上，赏金高达100亿信用点，干过的好事在一众通缉犯中一骑绝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想到这里，傅凌莫名轻笑一声，然后在对方看傻子的目光里压下了嘴角。

　　只是劫后余生开个玩笑而已，他没有失忆，当然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眼前的青年就是混乱记忆中那抹红色的主人。

　　傅凌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那些碎裂灵魂的痛苦像梦一样，在醒来的瞬间消失无踪。

　　这种程度的人体改造技术……闻所未闻。

　　“你想要什么？”傅凌想起在焚化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垂下眼眸哑声开口道。

　　见傅凌没有变成弱智，纳西索斯顿时放松下来，他翘起二郎腿，打量着眼前这个异常平静的小奴隶。

　　银河纪元最初的探索年代结束后，人类科技又向前发展了几千年，科学家们致力于外骨骼研究，力求以钢铁包裹血肉，保护人类孤帆远旅，遨游星海。

　　机甲星舰炙手可热，曾经红极一时的改造人再也无人问津。

　　没人喜欢往自己身体里打乱七八糟的试剂，装莫名其妙的武器，那种肉/体被摧毁，精神被否认，燃烧生命又陷入自我认知混乱带来的强大太过痛苦，再也不是人们的首选。

　　时至今日，只有那些没有人权的奴隶会被当做耗材，制作成只有十几年寿命的战争消耗品。

　　当然，十年已经算长的了，如果改造人在服役期间受伤，就有极高的概率被拆解回收，直接送进赫尔墨斯当燃料。

　　“或许你还不太了解状况。”纳西索斯觉得有趣，托着下巴随手一挥，在傅凌面前展开了一道光幕。

　　人体投影缓缓旋转，全方位地展示出这具流淌着金血的躯体。

　　“这是还没有安装武器的版本哦，以后我会可能会把你身上的每一个部件拆掉又重装，直到我满意那天。”

　　然而恐吓没起作用，傅凌始终平静地看着投影，满是探究的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喜悦。

　　纳西索斯撇撇嘴关闭光幕，无趣地往后一靠。

　　“哦，我明白了，对于你们这些奴隶，力量的价值远远高于生命。”

　　之前傅凌宁愿被打死也决不妥协，他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虽然自己就是干这行的，但纳西索斯其实并不喜欢那些随便糟践身体的行为，倒不是因为对生命怀有什么敬畏之心，只是珍惜自己的白纸更好作画而已。

　　“不是，只是因为木已成舟。”

　　这种力量的到来非他所愿，可他想要活着，就只能接受。

　　纳西索斯闻言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因为这个答案对傅凌另眼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声音也随之变得轻慢而戏谑：“木已成舟？还早着呢。”

　　“你刚才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其实很简单。”

　　“我要站在寰宇最高处，所以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为我肃清前路。”

　　“不过我知道你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但很可惜……”

　　“作为生命和力量的代价，4198793号战俘，你以后要成为一名帝国军人，从此为拉斐尔帝国而战，直至死亡赐你永生。”

　　帝国的入伍宣誓词灌入耳中，傅凌伪装出的平静寸寸碎裂，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你杀了我吧。”

　　纳西索斯闻言轻笑一声，抬手抚过傅凌的鬓发，又一路暧昧地向眉眼攀去。

　　他很喜欢傅凌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趁着人昏迷摸了不少。

　　“很可惜，作为重生的代价，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可惜这一次，纳西索斯还没碰上那颗漂亮的泪痣，就被已经挣脱了束缚带的傅凌一把抓住手腕，然后拖下沙发又按在了地上。

　　两人的距离被拉的很近，傅凌只要微微低头，就能随意描摹那张俊美昳丽的脸庞。

　　他垂眸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发现其中干净纯然的喜悦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漫不经心的冰冷无情。

　　因为常年出入实验室，纳西索斯身上总是浸透着消毒水的气味，像是铁锈，又像是一捧冷雪。

　　这种不近人情的气息早已将傅凌包裹，可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他分明从中嗅到了一抹清浅的果香，温暖，热烈，洋溢着生命最璀璨的活力。

　　明艳的红宝石垂落脖颈，傅凌看向纳西索斯雪白的颈侧，莫名想到一句“一枝先破玉溪春”。

　　这种联想太过冒犯，傅凌回过神来匆匆别开脸，耳垂悄然红了一片。

　　如果纳西索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不解风情地笑道：只是因为他刚喝了营养液而已，石榴味的。

　　身下的躯体柔软而冰冷，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折断，傅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轻了力道：“谢谢你救了我，但是很抱歉……我不会为拉斐尔而战，绝对不会。”

　　“欠你的命我一定会想办法还，如果你不稀罕，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纳西索斯没有挣扎，只是自顾自地淡声道：“这可是精钢编织的束缚带，你的身体强度比我预估的还要好。”

　　“……”

　　纳西索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换个要求，或者现在就杀了我。”傅凌收紧五指哑声道。

　　“我很喜欢你，不过你让我生气了。”纳西索斯依旧笑着，食指上的控制器却渐渐亮起，散发出一圈圈不详的红光。

　　“跪下。”

　　这道声音不大，却如同言灵咒术一般，直直钻入了傅凌脑海最深处，他心跳停滞一秒，然后不受控制地放弃钳制，退开两步重重跪在了地上。

　　纳西索斯坐回悬浮沙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傅凌颤动的瞳孔，抽出消毒湿巾把手腕来来回回擦了三遍。

　　他可以逗弄奴隶，却不代表奴隶可以以下犯上。

　　“我说过，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忒修斯之船很有意思，可如果被替换上的木板有了全新的意志，你觉得……它还会属于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