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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温暖(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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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黄厝海滩。
天色蒙亮,晨曦中泛起微光,雾霭笼罩在浅灰色的沙滩上,海岸线随浪潮哗哗移动,浮出白白的沫。
季寻和黄骁站在浅海,两人皆是赤脚,沙滩短裤和Polo衫的装扮。他们借着稀薄的天光凝望不远处,一个用红色浮标围起来的,半径三米的一个圆。
“那里就是发现死者许丽茹的地方,”厦门警方负责人是一个短发女性,叫黄雯,在警届极为有名,号称“厦门第一神探”,跟他们说,“死因溺死,未发现反抗挣扎痕迹,季队,虽然你认为这是谋杀,但我怀疑凶手能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案发当天海滩上有不少人,死者如果大声呼叫旁人立马就能发现,难道凶手能够精神控制,让许丽茹没有一点反抗地轻易赴死吗?我严重怀疑。”
季寻摇头:“三起案件,钱景惠,许丽茹,李文絮,同样都没有反抗挣扎痕迹,不是巧合。黄队,来之前发过消息,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吧?”
“已经核实清楚,”黄雯说,“在案发前几个月,许丽茹曾多次出入酒店,每次都只是住一个晚上,此外,我们查到她的病史,她会定期服用抗抑郁药物,已经有一阵子了。”
“现在,我想看看许丽茹的照片。”
黄雯一愣。
“许丽茹生前的证件照,生活照,或者有视频更好,”季寻沉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或许我们能提前找到下一个受害人的线索。”
*
黄雯调取资料需要时间,于是先将他们带去了厦门市公安局。
在车上,黄雯看完这三起连环杀人案的具体资料,蹙眉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黄骁接过了这位本家的话。
“凶手显然已经不是通过花言巧语诱骗受害人这么简单,应该还存在威胁与恐吓,既然如此,这些受害人为什么不及时报警?为什么她还愿意继续和这样一个男人交往?留下来做待宰的羔羊吗?”
黄骁眼神一黯:“黄队,你一看就是女强人,不明白这类女性受害者的心理。第三名受害者李文絮是我小师妹,我或多或少能明白,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非常糟糕的时期,挺过来了,就能愈发壮大,可要是没挺过来……或是有人趁虚而入,会发生什么呢?”
黄雯沉默,面色已有些许动容:“这样看来,凶手应该非常懂女性心理,他的恋爱经历应该非常丰富,而从目标女性的外形特征可以判断……”她猛然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寻,她想,原来季寻找她要许丽茹的生前照片,是为了这个!
凶手对女性心存贪念,就像每个人都有喜欢吃和不喜欢吃的食物,凶手也有固定的癖好。他如同黑夜中潜伏的猎手,鬼魅般穿行于人世间,足迹不可分辨。季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长相近似的女性那么多,金蛇是任意为之?还是有目的的屠杀?
*
“季队,来了。”
厦门市局门口,局长亲自迎接,阵仗不小。早在一个月前季寻在办理许丽茹案时就与厦门市警方有过接触,这次一来,还没进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黄骁第一次受到如此众星捧月的待遇,受宠若惊,眼神慌张,四处乱瞟,再一转头,季寻已经从人群中消失了。
“我老大去哪了?”
“抽烟去了。”黄雯摊手。说实话她对这种自控能力差,时不时需要出去抽烟的男人很反感。
*
季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举目望去。对面就是食堂,饭点已过,里面一团漆黑。林下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远处间或响起几声鸟鸣。
他拨通了孙明天的电话。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以后,京市骤然降下一场急雨。孙明天跟随回家避雨的人群,快速跑过湿漉漉的街道,忽然她侧身一闪,躲进了狭窄的巷道。
就在这时,季寻的电话进来了。
她仰起头,任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举起手机:“喂。”
“是我。”
“嗯。”
“怎么样了?”
季寻屏息凝神,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雨声。
虽然厦门离京市相隔万里,他却好像能看见她站在大雨中的模样。有一年冬天,平安夜下着湿冷的雨,她跑到实习的地方等他下班,外套全淋湿透,见到他的时候,额发不断往下滴着水,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结果第二天就发烧生病,气得他真想骂她一通。
“这几天童叔一直住在医院,”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些模糊不清,“直到今天下午之前,我没有让他离开过我的视线范围内。”
季寻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你现在出去了?”
“嗯,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孙明天抬头望向远处,桐安路6街35号是一座终年废弃的小洋楼,黄泥墙边一簇爬山虎绿得沉郁,潇潇雨下,如雨打浮萍,枝叶在疾风的震颤下起伏抖动,“童叔聊天时说过一个地方,我来看看。”
“你别乱来,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等你回来就晚了。”孙明天笑了声,季寻刚想叫她的名字,通话已经掐断了。
孙明天等待不消片刻,很快看见了黄利杰的车从侧方拐过,停在街口。
黄利杰从车上下来后,还做贼心虚似的左顾右盼一会儿,随后一拉兜帽,遮盖住大半张脸。他选择这个时间是有理由的,昏天黑地,龙蛇不辨,雨势猛烈,再大的动静都隐于轰隆作响的雷声中。
孙明天放轻脚步,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这种鬼天气,又是来探访这么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屋,饶是黄利杰做过不少亏心事也不免发怵。
临进屋前,他仍觉不妥,战战兢兢地拨通童其骏的电话:“老童啊,真是你说这地方么?怎么没有人啊?”
“没人吗?不应该啊,他可能在睡觉吧,你敲门敲大声点儿,如果门没锁的话,直接进去就行。”
“老童啊,这人到底可不可信啊?”
“可信,你还信不过我吗?这些年,这么些买卖,有让你亏过么?”
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利杰是天生的生意人,看重利益,少讲道义,再可怖,能可怖到哪儿去?反正……来都来了!
可越走近,越觉反常:左邻右舍皆是空置的,不见光源,门框边缀着蛛网,显然荒废已久,真有人住在这种地方吗?还是说,这只是临时的交易谈判场所?
更诡异的是,黄利杰喊了好几声,仍旧无人响应。
他站在门前,狠了狠心,伸手一推,大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仿佛十年没打扫过的尘灰,黄利杰呛得咳嗽几声,挥手乱打,浮尘四散,黄利杰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尖叫声顷刻间卡进嗓子眼儿里。
*
孙明天第一次跟踪,经验不足,这地方偏僻,她一人只身犯险,深知不可鲁莽,于是亲眼看见黄利杰进去之后,她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好在她调了振动,不至于打草惊蛇,但这个时间又会有谁打来电话?
屏幕上,闪烁着“童叔”两个字。
孙明天有些犹豫。接不接?接的话,童叔说不定可能会发现她过来跟踪黄利杰,不接?万一真有要紧事怎么办?
还是……接吧。
孙明天捂住听筒,小声说:“喂,童叔,我在图书馆准备面试资料。”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借口,屡试不爽,童叔一听说她要去面试,欢喜得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了。
“好好好……你快准备,我不打扰你。”
孙明天嗯了一声,刚要挂电话,童其骏忽然说:“明天,你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啊。”
模棱两可,语气含糊,但她莫名听出了一丝警告之意。
“我知道了。”
雨势又大了起来,孙明天灵活地隐于夜色,脸部被口罩和头套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雨中朦胧的一双眼睛。
来之前,她问过童叔,桐安路6街35号到底住着谁?问出这句话她一定程度上带有赌的成分。童叔如果心里没鬼,定然不会不告诉她,如果童叔不想告诉她……孙明天不愿再想下去。
下午,在病床前,童叔微垂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明天,我那朋友比较低调,不见生人。”
孙明天心里咯噔一声,眼神慢慢地变了:“只是问问,不见他还不行吗?”
童叔缓慢摇头,委婉道:“恐怕不行。”
还有黄利杰经营的集市,来之前,她找一号摊卖坚果的大妈问过,那大妈原本支支吾吾,她硬塞了好几百块钱才肯说:黄老板做事向来干净,从不允许各家商贩在集市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每月月底,一个密不透风的木箱子连同蔬果一起被一辆尾号79的货车悄悄地运出去,不知去往何方。
孙明天望向门内,黄利杰进去后,室内重又恢复一片漆黑,听不见一点动静。他们谈事情不开灯的吗?
他来这儿到底见的是什么人?
啪!撞击声响起,思绪骤然断了。
孙明天很确定,声音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可她站在外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着实煎熬。
她忽然想到童叔的警告。
“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略一思忖,她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