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文霂

1、楔子

　　楔子
　　昏黄的小夜灯亮着，楼道里脚步声渐响。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男人抬手扽了一下旁边的绳子，灯带“滋滋”响了好一会才亮了起来。
　　桌上还放着昨夜泡的茶水，不过早已凉了，茶渍洇在玻璃上，浅浅的一抹棕。
　　腰间夹着的包随意地扔在床上，男人疲惫的靠在一旁，叹了口气。
　　事情发生以来，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我也知道你之前的事儿，你也不容易，但这件事情性质太恶劣，而且你自己说，是不是你的失职。”校长抿了一口茶，接着说。“唉，陈丰，不是我不想用你，你自己掂量掂量……唉……”

　　想着想着，陈丰蹙紧了眉头，手搭在眉心使劲地揉。

　　“不过你也还算年轻，出去也能找个像样的工作养活自己，再加上你之前这些履历，这年头机会总是有的。”

　　有个屁，老子今年三十多了，还被辞了两份铁饭碗，谁敢要我？
　　陈丰睁开眼，翻了个身，面向窗户，陈旧的边框只能看出零星斑驳的红色，从沾满灰尘的玻璃望去，隐约有雨打树叶的影子。混沌的雨幕里，那双眼睛似乎又一次浮现。
　　那是一双陈丰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眼睛，瞳孔好像在无限的放大，浓浓的黑倒映着血色，这黑中，有狠毒，有慌张，但好像更多的是恐惧。
　　那是一双少女的眼睛。

　　十月中旬，秋意渐浓。
　　值班室很安静，钟表“哒哒”的一摇一摆，白炽灯默默的发着光，陈丰裹着皮夹克，坐在木头板凳上数杯子里的茶叶。
　　“小陈，今天你值班呀，走了啊”
　　“哎哎，梁老师张老师，这么晚才下班，路上小心啊。”陈丰连忙起身。两位老教师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走远了。
　　陈丰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
　　他一边伸手去拿桌上比他年龄还大的手电，一边推开门，秋风裹挟着寒意冲进值班室，他使劲扯了扯夹克，开始夜巡。
　　这是一所纺织厂的子弟学校，校园面积不大，却有小、初、高三个学部。学校最初只接收纺织厂员工的孩子，后来因为扩建，招生人数和范围也随之扩大了。纺织厂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虽说学校正对面几百米就是家属区，背面却是一片郊野，孩子们俗称“大野地”。大野地里除了保留了几家农户种的麦子，更多的是齐头高的芦苇，学生们放学后总喜欢在里面嬉闹，于是在晚上六七点钟，总会看到身穿纺织厂工作服的大人们出入大野地，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拎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
　　但此时的大野地却很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异常，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感受不到。毕竟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了，陈丰想。他随意的将手电筒在草丛里晃了晃，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闷响，像是两个硬物撞击。陈丰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不对劲。
　　曾经的职业本能让陈丰立刻扭头，向着草丛深处走去。月亮早已悬起很高，月光惨白，笼罩着漆黑的草丛，像是捂住了秘密。他依稀循着声响传来的方向摸索，每走一步，脚下的枯叶都嘎吱作响，像是指引，又像是警告。
　　手电的亮光一步一晃，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好像越来越重。不对，这不只是他的呼吸，陈丰似乎听见不远处有微弱的喘息声，声音与自己的呼吸交叠，在夜色下同频。
　　前方的草丛里，影绰着一个影子。
　　就快到了，陈丰的脚步越来越轻。
　　在距离那喘息声已足够近时，陈丰猛地拨开面前一大片野草，手电的光直刺向面前的人，“干什么的！站住别动！“
　　面前人本能的伸手挡住强光，好一会没有回头。
　　女孩，校服，灰尘，血迹，砖头……眼前的景象化成词语一股脑涌进陈丰的头，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啪”，老手电突然罢工，四周陷入黑暗。

　　淡淡的月光中，面前人放下了手。
　　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发乱蓬蓬的披在身后，个头偏高。在微弱的月光里，陈丰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唯独她的眼睛，倒映着陶白，炯炯有神。她眼中的黑格外浓烈，凝重，像浓缩了所有的夜晚，黑的发红，发紫。在那双眼中，陈丰读出了几分恐惧，又似乎有几分的愤怒。
　　面前的少女也不吱声，只定定的站着，直勾勾地望着陈丰。陈丰被看得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将眼神移了移，忽地发现泥土中有一摊深色，在黄土地里格外醒目。陈丰顺着深色延伸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少女的斜后方趴着一个人，那深色正是从那人的脑袋上流下来的。
　　陈丰一愣，正当他犹豫时，面前的少女突然挥起手中的砖头，朝陈丰扑来。陈丰本能地向后一退，敏捷躲过。少女一击不中却并未收手，再一次挥起砖头。陈丰虽是有些吃惊，但躲过这些毫无章法的攻击对他来说实属小菜一碟。两击未果，少女似乎放弃了，猛然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野草被划出一道涟漪，摇摇晃晃地渐渐远了。
　　陈丰并未追赶，沉默的站了一会，避开血迹上前检查地上的人。年轻男性，衣服上沾了许多灰尘和泥土，头部有明显的钝物撞击的痕迹，地上的大部分血迹应该来源于此，看这血量，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陈丰皱眉不去关注男人凌乱的下/半/身，蹲下身试图将身体翻过来，却惊讶地发现男人还有呼吸。
　　陈丰垂下眼，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静静的思忖着。
　　不久，他颤巍巍的站起身，用手揉了揉麻了的膝盖，轻轻叹了一口气。

　　深夜，淡淡的月白洒进窗明几净的房间，手指无意地在床沿上扣出一道道浅浅的划痕，女孩依偎在月色里，与黑暗相对无言。
　　风趁着夜作伥，枯枝上的叶轻轻地晃了，用着残存的气力。沙沙的，呼呼的，一片寂寥声里，伴着隐约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