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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一个人的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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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奈在暗处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是夜色里最有耐心的猎手,将会一步步靠近,在最不经意间剖开猎物的胸膛,将那颗心脏与其中的秘密全部掏出。
【不会太久的……】他垂下眼帘,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斑哥,不会太久的】
……
“你记得族人的特征吗?”
“……黑色的”
“哈?”
“头发……大多数是黑色的”
“还有吗?比如形状是否特殊”
“不记得了”
“……哈哈,这也正常,找到我这里,估计也是没有办法”
“那么,记不记得周围的环境呢?目子小姐可以描述一下吗?”
“黑色的……还有金色的”
“请问……?”
“我住在黑色和金色里……还有一点绿色——那时候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不常出门。”目子抱歉的笑了笑。
“……抱歉”泉似乎有点诧异,他做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尽管不知道有多少真心。
“没关系……”目子的回答轻飘飘的消散在空中。
她出神的看着前台的一角,在平整光亮的木头与华美冰冷的玻璃之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绿色——是个小巧的盆栽。
目子想起总是无人时一片寂静的屋子,它有很大的窗户,天气好的时候眼前会是亮堂堂的一片。她可以透过它看见高高的石头墙壁,在夏天最热烈的时候,万物生长,会有一片浓密的绿色爬到墙的这边。
那时候眼前的人还是小小的一团,会在墙外与他的伙伴欢闹跑动。
小孩子嬉戏发出的表示欢喜的声响,和久久不息的蝉鸣,构成了目子对夏天最鲜明的印象。
“目子小姐?”
询问的声音传来,传入多年以前的夏天,和小孩的欢呼嬉闹遥遥相应。
他曾经也是会站在她面前,费尽心思讨要关注的孩子。
却在大了一些后从她的眼前远远的跑开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目子独自待在格外空旷的屋子里,去倾听墙外的声音时,会想什么呢?
也许她只是单纯的在怀念还待在一起的日子。
“我在”目子回答道。
【我一直都在的】——也许她只是想告诉他这个。
“还有一些问题……”青年的表情认真又温和,除了似有若无的疏离感挑不出任何错误。
他现在完全是独当一面的样子了。
他现在可以从目子的世界远远的跑开,而且不用再在晚上回到隔壁。也不用在看到她时,刻意的将目光避开。
他就像目子曾经见过的,在雕像底下躲避风雨的幼猫。
它与祂曾经亲密无间,无论是风雨雪,还是暴晒的烈日。
只是它终究要离开去其他的地方,祂也只能微笑着目送。
“请问吧。”目子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泉奈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眼前的人,明明是心知肚明的虚与委蛇,他却总是有种被“比下去”的挫败。
在这样几乎是毫无成效的问答里,他都几乎维持不住最开始的微笑,结果眼前的人却好像毫不费力的在瞎编乱造。
【“笑面虎”的称号不应该给我,应该给她】泉奈暗暗的揉了揉自己有点僵的脸,难得一见的有了点“技不如人”的挫败。
“……”在询问了目子几个问题,均得到“不太确定”的答案后,即使是素来有着“笑面虎”称号的青年,脸上的假笑也绷不住了。
怎么这样敷衍?他的笑容还勉勉强强的挂在脸上,但是他眼底却是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位小姐,真是……装都懒得装了啊。
“呵呵呵”泉奈最后将话音一转,决定不再去无谓的询问。
“是时候试试我们的独门秘术了,在此之前,小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泉奈重整旗鼓,从怀里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有团扇图案的钥匙。
目子的目光有点好奇的在钥匙上溜了一圈。
“我记得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只是他后来就不跟我玩了……”目子耸耸肩,是很无奈的样子“小孩大概都是这样吧?”
“或许……”泉奈悄悄的撇了撇嘴,如他所料,没什么可信的信息。
泉奈领着人上了楼,走进紧挨着自己房间的工作室。
里面是目子很熟悉的一口大锅,它现在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蓝色的泡泡。
“就是这个”他笑眯眯的将目子领到锅前面。
“我们的独门秘方,只需要一根头发或者一滴血……”泉奈拿出另一瓶早就准备好的药剂。
两种药剂相加,发出“嗤——”的声响。
“气味很奇妙呢……”目子回应着,但是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对啊,因为——”青年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扩大“这是药效所需嘛~”
“现在,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
泉奈露出胜利的微笑,看着眼前垂眸不语神情恍惚的人。
他希望这一套药剂下去,可以帮他把眼前人密不透风的嘴撬开。
【这个人的精神也没有那么谨慎嘛】泉奈一笑,软乎乎的脸上就笑出一个一个小小的酒窝,像是耍坏成功的小猫,得意洋洋的看着被耍的团团转的猎物。
“我是……”目子眼睛恍惚了一瞬。
“我不知道”
目子微微低着头,头发便披散下来,盖住了脸颊,也盖住了神情。一朵看不见的云好像罩住了空气里,泉奈好像可以看见它在半空里忧郁的悬浮。
“我不知道啊”
“怎么说呢,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会……”
“对不起……”目子最后道了一句歉。
“哈——?”泉奈愣愣的看着眼前有点哀伤的女人。
为什么要道歉?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怎么……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心脏却隐隐约约的开始感同身受。
他明明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
但眼前的人货真价实的伤心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了。他现在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看错了人——也许她真的来寻亲,只是身份恰好不明罢了。
他这样碎碎念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节奏。
“你对我和——”泉奈呐呐了两声,在暴露身份的【斑哥】和略带疏离的【大人】之间犹豫了两秒。
“我很喜欢”
泉奈见了鬼一样的注视里,这个一瞬间说了不可思议东西的人,看起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第一眼就觉得很好……,现在是非常可靠的样子了”
“你——,我——”泉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尤其是后腰狠狠地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痛感。
在工作室的一边,是一个有点年月却一眼可以看出舒适的旧沙发。铺着厚实的手织毯子。
青年面色安详的闭着眼睛,蜷缩在沙发上。而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正是目子。
她垂下眼帘,在青年的头下轻轻的放置了一个柔软的枕头。
午后的阳光慵懒,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在阳光中,连静静起舞的灰尘都闪闪发光。
那盆小小的盆栽被从逼仄的空间里拿出,妥善安排在阳台上。
青年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样,他在目子的魔法里安稳的做着梦。
他时不时会说些话,像呓语,目子耐心的听,还会一一回答。
一切忽然是静谧安定的样子,时光似乎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渐渐的,目子的眼睛被青年柔顺的黑发吸引,她克制的只伸出指尖,碰了碰那漂亮蓬松的小辫子。
“你要什么?”低低的,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要……”目子的手指尖在那小辫子上流连,眼睛也顺其自然跟上去,脑子自然慢了一拍。
【……喜欢冒犯别人吗?】
“……”泉奈有点木木的看着这个可恶的人对自己的头发不礼。
【当然不行】的话语在嘴边明明呼之欲出,但是天性的谨慎却又提醒他小心行事。
毫无疑问,他轻敌了。
他自以为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其实早就成了对方的阶下囚。自以为高明的计谋其实现在想来十分粗糙——他毕竟也是武斗派,想着药剂放不到就上点强度,不管怎样他的实力绰绰有余。
大错特错……
他们这种到了一定境界的人都会对对方实力强弱有奇特的感觉。而他从来没有看清对方的实力。他原本以为目子只是个格外擅长伪装的纸老虎——斑哥怎么会坑他呢?
【但也许是我让斑哥失望了】——现在看来,不论如何,对方在“幻术构造”的实力应该是远高于他。
他有点懊恼的想着。
他现在必须得将功补过——他不能白白毁了自己的生意,更不能搞砸了斑哥的事情!
“醒了吗……”目子后知后觉的看向青年猫一样的眼睛——它已经是明亮有神的样子了。
那一下子就要收回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稳稳的摁在柔软的头发上。
——美人计也是计!
“我知道了——”泉奈有点屈辱的咬了咬牙,正准备狠狠瞪一眼该死的敌人。
只是天色毕竟不早,晚霞如血
大片的夕阳斜斜的照过来,穿过窗棂
于是红色的残阳和阴影在她的脸上平分秋色。
她好像是愣住了,所以任由他抓住了手。
在寂静中,她的眼睛在阴影之下,甚至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一只手——那一只手在血红色的夕阳下显得极不真切,像一场遥远、模糊又哀伤的美丽梦境。
在记忆复苏之前,身体先做出回应。
多少年来干涸如一的眼眶开始发热,心脏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悲鸣。
他恶狠狠的一眼变了味道,喉咙里压抑着一声破碎的喘I息。
眼边突然传来陌生的温度,是目子用指尖抚过了他的眼角。
“你——”泉奈看着目子,瞪大了眼睛,明显是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下一秒他一下子推开了目子,夺路而出。
“眼泪……”
目子后知后觉的举起指尖,上面有一抹湿痕,眼泪曾经经过那里。
【泉……奈?】
——【原来,你是在哭吗?】
那小小的黑影子突然具现化成了一个黑发小人,留着可爱的小辫,然后相处的日子里不停的哭泣。
目子不安的将那滴眼泪攥起来,放到心口。那滴水明明应该很快消失不见,目子却感到它一直在散发着极高的热量,甚至可以灼烧手心。
【你一直是在……恐惧我吗?泉奈!】目子皱着眉头,想要解析这种感情,却不得其解。
“泉!”她喊着青年告诉她的名字,步履慌乱的走出了工作室,有点忧愁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你究竟——究竟想要什么啊!”泉奈抵着门,忙着对付自己突然抽风的泪腺,他的心情现在坏极了,这无缘无故十分突然的落泪让他不知怎么去面对眼前的人——而这该死的变故都是她带来的!
“泉!我什么都不要——”目子真真切切的回答到,手里攥着的一滴泪灼热滚烫。
“不要再哭泣了……”她低低的说着,这话语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更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的。
声音通过不薄不厚的门板,一个字不差的流进了青年的耳朵。
心里断断续续流出来血的伤口突然就被好好的抚平。现在一种莫名其妙的逼得人发疯的感觉充斥了泉奈的胸膛。
“你简直不可理喻——”泉奈气急的叫着,哭泣和别的什么让他的大脑晕乎乎的,让他明明泪痕还没有干,却尝到了醉酒的滋味。
他晕乎乎的靠着门板,脑子里全是对面人说过的“胡言乱语”。
怎么……难不成,她真的——?
青年一下子捂住了脸。
往日种种不太在乎的细节现在历历在目,她眼底的温度总是在看着他时春暖花开。
是啊……那些往日里甚至显得有些虚假的,她的默不作声的,近乎纵容的包容,他不是一直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得到吗?
现在脸蛋红成番茄的青年彻底失去了和对方直言不讳的勇气。
“你这人……真是”青年低声呢喃着,却逃避似的,将头埋进腿和手的臂弯。
“讨厌你……”
“泉?”目子不安的敲了敲安静下来的门。
“……”
“叫我泉奈吧。”最后门内传出这样的回应。
……
夜里见证了一封信的诞生。在雨敲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杂音与笔尖摩擦信纸发出的沙沙声中,一行一行的字迹写下主人的思绪。
“父亲,启信安。
……
我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
预计将会在三个月内求婚。
……
望知。”
写完最后一行,笔尖微微顿了一下,在最后的标点上留下一抹痕迹。
写信的人下意识去补救,无济于事,只是将那一点磨痕扩大成了一小片墨色。
【……】
最后那人也没有心思再写一次了,他将密封好的书信递给久等的人。
沉默的送信者对他点点头,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他原本是掉头就要回去的,去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但是群山静默着,它们注视着他。
但是森林低语着,它们提醒着他。
雨水打湿了一切,一切散发出潮湿的气息。铺了满地的落叶发出腐败的气味,像过期的回忆掺杂了苦涩的泪滴。
时间把火、血和泪全部冲淡了。
只有长久的,长久的忧伤。
只有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山谷裂缝,像大地上的一道裂痕,在视网膜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多久没有回去了?】
【你忘记了背负了什么吗?】
【你在害怕吗?】
“……”他眨了眨眼睛,抖落了滴在睫毛上的雨水。
水滴划过他抿紧了的嘴唇,留下近乎透明的痕迹。
“玉……”
呢喃似的声音一经出口,便消散于天地之间。
是了……他的呼唤,何时有过回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