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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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穗遇到贺祈舟那天，南城下了第一场雪。
她在药店的货架上找着创可贴和碘酒，面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她抬眸，对上一个男生略带冷淡的目光，江穗下意识拉了拉衣领遮住自己嘴角的伤口。
男生拿走一旁的感冒药，只漠然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走到收银台处结账。
江穗的余光停留在男生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不见才拿起手上的东西放到收银台前。
她走出药店，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娴熟地拿起碘酒擦拭着自己嘴角的伤口，又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
这样的动作她重复过很多次，也早已麻木。
江穗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一点点消融为水渍化在掌心。
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来的格外早。
自从江穗高一下学期转学到南城一中后，她便遭受了长达一年的校园霸凌。
为首的女生叫郑佳，是个嚣张跋扈的富家千金，江穗家境贫寒，母亲重病需要照顾，又因性格清冷很少与他人交流，令郑佳心生不快，总以教训她的名义对她进行折磨。
江穗不是没有试过反抗，她也曾向老师求助，但老师只认为是同学间的玩笑，加上郑佳平时在老师面前常扮演乖乖女的角色，老师也只是干涉了几次便将这事抛之脑后，江穗因此也遭受了更严重的欺凌。
在郑佳一次又一次的压迫下，江穗只感觉木然，也放弃了向外界寻求帮助。
在漫漫长夜中待久了，便也就不再期待白昼的到来。
直至这天。
老师在班上介绍新来的转学生时，江穗正低头写着作业。
无论是谁转来，和她都不会有关系，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她这样的人。
直到郑佳她们带着激动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江穗才抬眸扫了一眼讲台。
只一眼，她便怔在原地。
是那天在药店碰见的男生。
班主任在讲台上满面春风的介绍着：“这是新来的转学生，叫贺祈舟，大家欢迎一下。”班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江穗手指动了动，破天荒的也跟着鼓了下掌。
台上的男生身形颀长，一张冷漠疏离的面庞格外出众，他眼神淡漠扫过台下众人，微微欠身道：“我是贺祈舟。”
老师本想给他找个好位置，但教室的前排坐满了人，她只能指了指江穗身旁的空位道：“你先坐江穗那里吧。”
贺祈舟拎着书包，长腿一迈走到位置前坐下，江穗没什么反应，贺祈舟也没主动搭话，二人之间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下课后，郑佳仔细掏出镜子理了理头发，故作矜持地走到贺祈舟面前伸出手：“你好贺同学，我是郑佳，要不要交个朋友？”
贺祈舟只是淡淡瞥了眼她伸过来的手，说了句“不了”便低下头翻书。
郑佳的手停在半空，她有些尴尬，看见一旁正在写作业闻声抬头的江穗，狠狠瞪了她一眼。
又来了。江穗心里暗道。
每次郑佳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把所有错都归结到她身上，拿她出气，这次也是一样。
果不其然，下课铃响后，江穗便被郑佳堵在了墙角。
郑佳将她拽到厕所隔间，狠狠扯着她的头发，旁边郑佳的跟班顺势踹了她一脚，几个人开始拿她泄愤。
直到上课铃响起，她们才放过她离开了女厕所。
江穗扶着墙面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回教室坐下。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瞥到身旁一直低着头事不关己的贺祈舟，皱了皱眉开口：“我说你，”
贺祈舟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穗继续道：“你能不能对郑佳好点？”贺祈舟有些好笑的发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江穗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多挨一顿打。”
贺祈舟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为什么不反抗。”
江穗偏过头去：“没用。”
贺祈舟蹙起眉，最后说了句“好”便没再开口，江穗收拾好东西，再一次投入听讲。
这一次下课后，贺祈舟果然对郑佳友好了不少，郑佳心情很好，洋洋得意地和她的跟班炫耀着，破天荒的放过了江穗。
逃过一劫后，江穗长舒一口气。再上课时，她踌躇着对贺祈舟开了口：“谢谢。”
贺祈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经过这一次，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于算是缓和了些许。贺祈舟成绩很好，偶尔会给江穗讲题，有时贺祈舟被老师叫走，江穗也会顺手帮贺祈舟整理下发的资料。
午休的时候，江穗睡不着，便直起身来写作业，并未察觉到身旁渐渐转醒的少年。贺祈舟眼睫颤了颤，适应了下窗帘下透射进来的阳光，睁开眼便看到一旁认真做题的少女。
他盯着看了一会，猝不及防开口道：“你为什么被她们打。”
江穗睨了他一眼，头也没抬地继续写作业：“能有什么原因，她们看我不顺眼。”
贺祈舟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那你试着反抗吧。”江穗终于回望着他：“我和你说过了，没用。”贺祈舟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想和郑佳说话。”
江穗怔住。
“我不想在她面前装作友好，不想看她状似无意地靠近我。”贺祈舟继续道。
“所以反抗吧，我和你一起。”江穗听着贺祈舟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
从来没有人陪她一起。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贺祈舟很罕见地轻笑了一声，望向她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温柔。
江穗的心颤了一下。
自那以后，她和贺祈舟的关系更近了些。只是她没想到会被郑佳盯上。
郑佳将她拖到墙角，一脚踹在她的腹部。尖锐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少和贺祈舟来往！你不配！”她加重了“不配”两个字。她的跟班都在嘲笑跌坐在地上的江穗。
江穗眸光黯下来，一声不吭。
直到她们离开，江穗仍坐在脏污不堪的地面上，腹部的剧痛使她很难站起来。
昏暗的角落，只有她一个人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又黑又冷，江穗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感官一点点变得麻木。
直到脚步声传进她的耳朵，她才像是即将溺毙时被打捞起来的人一样，再次恢复知觉。
一抹纯白在她面前浮现，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似是向她头上泼了一桶冷水般，使她清醒过来。
面前出现的人，是贺祈舟。
贺祈舟沉默着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扶着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江穗，醒醒，是我。”
江穗动了动想要起身，腹部的痛意使她再次跌坐在地上。贺祈舟将她挪到自己背上，将她背了起来。
江穗忍着抽气时带来的痛感，小声在贺祈舟耳畔道：“对不起。”
贺祈舟怔了怔，垂眸沉声道：“江穗，不是你的错。”
第一次有人说，不是她的错。
承受这一切的本不应该是她。
她终于没忍住，一颗滚烫的泪灼伤贺祈舟的心口。
她说：“可是没有人能救我。”
贺祈舟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江穗，今天，我便是来救你的。”
“我做你的救世主。”
江穗很难相信别人，因为她从始至终都觉得没有人能拉她走出这个深渊。
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拯救了。
贺祈舟的承诺，从不是说说而已。
他很擅长谋略，从不显山露水，总在暗处静观其变，操纵着全局的变化。
他故意叫来老师，让老师目睹郑佳拽着江穗的全过程，在老师的威严下，郑佳不敢光天化日对江穗实施欺凌。
他匿名注册了账号，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在学校的表白墙揭露郑佳的所作所为，使郑佳声名狼藉，精心营造的乖乖女形象毁于一旦。郑佳也险些被学校劝退，她家里出手才勉强摆平这件事。
在贺祈舟的帮助下，郑佳很少再找江穗的麻烦，江穗也能够全身心投入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她郑重地对贺祈舟道：“谢谢你。”
贺祈舟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却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贴近她的耳畔说：“我说过要拯救你的，这句话永远作数。”
江穗双颊发烫，有些别扭的偏过了头。
贺祈舟轻笑，注视着江穗泛红的耳朵，突然开口：“江穗，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江穗回头对上贺祈舟的目光，须臾，她很轻的说了声“好”。
那是她第一次，对未来怀揣了那样蓬勃的希望。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贺祈舟有事先走了，江穗在学校写作业到很晚，才拎起书包出了校门。
她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朝家的方向快步走着。
须臾，她察觉到身后有个人影正尾随着她，她突然跑了起来，借着微弱的路灯侧身躲到一旁的墙角，看到尾随她的人茫然的停在原地，她有些慌乱地翻出手机，找到贺祈舟的电话拨了过去。
贺祈舟接了电话，江穗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人捂住嘴拖走了，手机掉在地上，听筒里传来贺祈舟焦急的声音。
江穗被拖到小巷深处，才看清来人正是郑佳。她身旁不仅站着她的跟班，还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郑佳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表白墙上的匿名举报是你写的对吧！还敢发出去，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江穗想要反抗，却被郑佳的跟班按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贺祈舟的声音，在呼喊她的名字，她用尽全身力气回应着贺祈舟，却被慌乱的郑佳死死捂住了嘴。
窒息感传来，江穗眼前有些模糊，她挣扎着甩开身旁的手，猝不及防咬了郑佳一口，郑佳吃痛收回手，江穗趁机向贺祈舟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郑佳她们在后面追，她慌不择路，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贺祈舟紧紧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江穗声音沙哑：“贺祈舟，带我走吧。”
贺祈舟拉着她向外跑，恰好此时那几个小混混追上来，抄起棍子就往江穗头上打。
贺祈舟一把拽过江穗，将她护在身后，自己生生接了这一棍，倒在地上。
温热的液体从贺祈舟头上淌下，江穗颤抖着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小混混看到满头是血的贺祈舟，慌乱地跑走了。
贺祈舟声音很轻，伴随着微弱的喘息声，他有些虚弱的安抚着江穗：“我没事…放心。”
江穗满脸冰凉的眼泪，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袖子给贺祈舟擦着额头上的血，她似是在暗示自己，又似是在鼓励贺祈舟：“你一定会没事的，会好的。”
贺祈舟断断续续道：“我来之前报了警，警察…应该马上就到了。”
“你会平安的，一定会。”他手指发颤，轻轻贴上江穗的脸，替她擦去眼泪。
江穗握住他的手，带着哭腔：“你也会没事的，你也会的。”
贺祈舟第一次笑的那么温柔，他看着她说：“其实…我喜欢你。”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在我转学来这所学校之前。”
“可是你总是沉默寡言，孤僻又冷漠。”
“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幸福。”
“所有的苦难我都替你摆平了，你一定会拥有盛大灿烂的未来，你会幸福的。”
“所以，江穗，别哭。”
江穗哽咽着，不停地点头说好。
贺祈舟偏过头去，看了看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
“冬天就要过去了。”
“江穗，春天要到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江穗记不清了，模糊中只记得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郑佳她们被带走的身影，和贺祈舟逐渐冰冷的体温。
那天之后，郑佳她们被勒令退学，那几个小混混被拘留，江穗的生活终于迎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而贺祈舟，在事发当晚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后身亡。
贺祈舟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个冬天。
江穗的悸动也凝结在那个冬天。
再一次迎来春天，江穗并未感到温暖，反而浑身发冷。那个冬天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少年永远定格在那年冬天。
她比以往更沉默寡言了，总是盯着贺祈舟的空位置出神，偶尔会觉得他还在身边。
她走不出来，也忘不掉贺祈舟。
哪有人在死前告白的，这下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过了几个月，江穗似乎走出来了，她很努力的生活着，开始与人交流，学习也更加刻苦，她的生活每一天都很充实。
大家都以为她走出来了，连她自己有时也这样觉得。
直到她无意间在桌洞里发现了一只千纸鹤。
有段时间班里盛行给喜欢的人折千纸鹤，当时贺祈舟听了，只说了句“无聊”。
可是那只千纸鹤，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江穗颤抖着展开它，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贺祈舟的字迹。
上面写着：江穗，我喜欢你。
刹那间她的眼泪决堤，再也止不住。
第二年的冬天，在南城的第一场雪降临之际，江穗自杀了。
她很平静的割了腕，倒在了血泊之中。
直到死的那刻，她的手里还攥着那只千纸鹤。
她常用贺祈舟的话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春天总会到的。
可是她等不到春天了。
南城的雪，掩盖了江穗的少年，也掩盖了少年难以言喻的晦涩情愫。
她终于拥有足够的勇气，在冬天去找她的少年了。
可是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