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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虫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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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城远郊,荒山寂寂。
应见月、谢渡、暗玉三人停在藤萝遮掩的山涧入口。洞内传来令人不适的嗡鸣。
应见月月白布衣,墨发披散,踏入时脚步微顿,指尖蜷起。
洞口灵气滞涩,带着妖物粘腻的气息。
“有点意思。”谢渡金瞳微眯。
暗玉按剑警示。
三人入洞。越深越开阔,蛛网虫蛹遍布,腥气沉闷。应见月目不斜视,清气微凝。
越走,妖气越浓重。
应见月眼睛被这妖气灼得生疼。
洞穴四壁、地面、穹顶骤然亮起暗红幽光,在构成庞大法阵。
“好大一个转化阵!”谢渡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吸摄转化之力轰然爆发,三人力量皆被牵引。
“退!”暗玉剑出三寸。
“啧,改良过的。”谢渡气息一敛,将一身乱窜的魔气收敛,“非妖气入阵即被转化,反助其力。”
应见月心念电转:这隐藏的蜘蛛精极为狡猾奸诈。它不露面,却布下此阵,怕是想将我们耗死在这。
同时,阵法持续运转,或许还能为它自身提供能量。
此地,已成险境。
“卑鄙!”暗玉怒斥,长剑终于完全出鞘。
谢渡嗤笑一声,身形晃动,宛如鬼魅。射向他的蛛丝,还未近身就被他随手扯过的钟乳石碎块砸偏。
应见月面色微白,唇抿成线,身形挪移间尽显轻灵飘逸,月白布衣在昏暗洞中划出道道残影。
得找到破阵之法。
这个阵法的原因并不难,魔气、妖气、鬼气等来源于上古“炁”,炁野蛮霸道,若是贸然吸入,恐怕比魔气入体更恐怖。
□□承受不住,搞不好,肉身俱灭。
“府君!”暗玉出声唤他。
应见月偏头,只一分心,一只洞穴蜘蛛朝他扑了过来,这个距离是躲闪不及的。
应见月瞳孔骤缩。
“你何时,竟怕起这些东西了?”
他的耳边竟响起师尊修善的声音。蜘蛛攀在他的右肩,留下齿印,毒素侵入血肉。
“你以前,不是总抓着玩吗?”
是啊……为什么呢?
右肩伤口处传来麻木的灼痛,毒素正试图沿着血脉蔓延,但比这更尖锐的,是脑海深处被强行扯出的碎片。
应见月的肩胛被蛛丝洞穿。
孩童的笑声像锉刀,磨平他的棱角。
“来,乡巴佬!你最喜欢的——虫子!”
六岁的孩子被十来个稍长的男孩包围着,被推向了一窟窿虫豸。
“你们……我是府君,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应见月急出了泪,试图劝退几人。
那已经不能是虫豸了,是肮脏、潮湿、散发着腐臭的坑洞,里面挤满了扭动的、多足的、令人作呕的生物。
恐惧扼住了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府君?哈哈哈哈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捡回来的野种,也配叫府君?”
“按住他!让他好好跟他‘最喜欢’的东西亲近亲近!”
无数只手抓住了他,他挣扎,哭喊,求饶,换来的只是更用力的压制和更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被脸朝下,死死按向那个翻涌的虫窟。冰冷、粘腻、爬行的触感瞬间覆盖了脸颊、脖颈、手掌……虫子钻进他的领口,在皮肤上乱爬,带来一阵阵令人崩溃的痒和恶寒。他想尖叫,唯恐吞进污秽的泥土和虫尸。
周围的笑声震耳欲聋。
杀了他们……
师尊……
师尊!
你救救我……
“府君!”暗玉的惊呼和剑气破风声将他从短暂的恍惚中强行拉回现实。
应见月猛地咬牙,舌尖传来腥甜,剧痛让他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应见月身形急退,避开又一道从刁钻角度射来的蛛丝。但右肩伤处的麻木感更重了,动作难免迟滞半分。
“别走神!”谢渡的声音传来,他出手却快如闪电。一道劲风擦着应见月的耳畔掠过,。将一只险些扑向他面门的巨大毒蜈蚣凌空击碎。
是他的错觉吗?应见月似乎有一瞬间入魔的迹象。
谢渡金瞳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肩头的伤口,眼神微沉。
“谢渡,”应见月忽然传音,声音因压制痛楚而微哑,“东南巽位,三丈!”
谢渡金瞳一闪,他身形如鬼魅般朝着应见月所指方向掠去!
沿途毒液虫豸,皆被他以精妙身法避开或震开,速度极快。
几乎在谢渡动身的同时,那个方向的攻击骤然加剧!不仅有毒液蛛丝拦截,岩壁缝隙中更是涌出数只体型明显大于其他的黑毛蜘蛛,悍不畏死地扑向谢渡!
“掩护他!”应见月对暗玉低喝一声,自己则强提灵力,并指如剑,凌空划出数道清光,这一动用灵力,立刻感到阵法更猛烈的吸扯,经脉刺痛,肩伤处的毒素似乎也蔓延快了一丝,额角渗出冷汗。
三人中,他修为最强悍,可也是受制最多的。
暗玉毫不犹豫,剑光一转,化为一道惊鸿,直刺那几只扑出的黑毛蜘蛛。
谢渡身形如电直扑那岩壁凸起,暗玉剑光随之掩护。
就在谢渡五指即将触碰到那暗红肉瘤的刹那——
“嘶嗷——!!!”
洞穴最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嘶吼。
“小心!”应见月心头警铃狂震。
然而已来不及。
那收缩到极致的阵法能量并未攻击谢渡,而是化为数十道细若发丝、却凝练到呈现深紫近黑色泽的蛛丝,以远超之前所有攻击的速度,自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谢渡,也非暗玉,乃是——
刚刚为谢渡清扫路径、灵力波动稍显外露、且因肩伤动作微滞的应见月!
这些深紫蛛丝刁钻无比,半数封堵他所有闪避角度,半数直取他周身要穴与旧伤口!
应见月瞳孔骤缩,月白布衣鼓荡,残存清气全力爆发,身形如风中柳絮急退,指尖清光连点,试图截断这些致命的丝线。
“嗤!嗤嗤!”
大部分蛛丝被他的护体清光和指风挡下或击偏,但仍有五六道突破了防御!
两道深深切入他本就受伤的右肩周围,几乎将他右臂与躯干的连接处割裂,鲜血飙射!
一道擦过他左侧腰腹,带起一蓬血花。最险的一道,直射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的剑光横亘而来!
暗玉回身疾扑,长剑精准地格向那道射向应见月咽喉的紫黑蛛丝。
“铮——!”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那紫黑蛛丝坚韧异常,竟未能被立时斩断,反而顺着剑身滑缠而上,猛地一绞!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暗玉闷哼一声,持剑的右手手腕呈现不自然的扭曲,长剑险些脱手。然而他愣是咬紧牙关,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那即将滑脱的蛛丝末端,掌心瞬间被割得血肉模糊,却死死拽住!
暗玉脸色因剧痛而煞白。
就在暗玉为救应见月而受创的同一瞬,谢渡那边也生了剧变。
那暗红肉瘤在谢渡指尖黑气触及前的最后一刹,竟猛地自爆开来!
他为了护住身后的应见月和暗玉,没有选择完全闪避,而是硬抗了部分冲击,并以极快速度回身,想要援救。
就在他心神稍分、回身一瞬——
“噗嗤!”
蜘蛛步足刺穿了他的左侧腰腹。
那步足黝黑发亮,尖端带着倒钩,入肉极深,甚至从另一侧微微透出!
谢渡身体猛地一僵,金色眼瞳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痛楚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低头看向贯穿身体的异物,暴怒低吼滚出喉间:“……找死!”
反手一掌拍在步足根部阴影!
“轰!”
阴影炸开,短促嘶鸣中步足寸碎。谢渡牵动伤口,闷哼溢血,踉跄捂住腰腹贯穿伤,鲜血汩汩涌出。
数息之间,暗玉右手腕碎左手掌裂;谢渡腰腹贯穿血流如注;应见月右肩近乎残废腰腹受创,布衣浸血气息剧颤。
洞穴深处,蜘蛛精完全爬出阴影。
黑曜石甲壳,背甲人脸花纹扭曲成嘲讽笑容,八只猩红复眼冰冷注视三人。
暗玉以左手勉强持剑挡在应见月身前,身躯微颤。
谢渡倚靠岩壁,捂伤盯视蜘蛛精,金瞳光芒涣散。
不行。
应见月悲切骤涌。不能再因己之惧,累人至此。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推开了暗玉试图阻拦的手,目光越过暗玉的肩膀,直刺蜘蛛精那猩红的复眼。
温润平和的神色从他脸上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蜘蛛精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复眼闪烁,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朝着三人汹涌扑来!
暗玉目眦欲裂,强提残存灵力欲做最后一搏。谢渡也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应见月比他们更快。
他左手五指微张,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仿佛握住了一柄看不见的、沉重无比的长剑。
他闭上了眼睛。
神识之内,唯澄澈虚空,及虚空中一点凝聚到极致、炽烈如旭日却又冰冷如玄冰的——君子剑意。
“空谷幽兰。”
应见月话音落下时,周身气息骤然一变。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近乎天道的、澄澈而凛然的静。
他抬起左手,拇指与中指虚虚一扣,指尖亮起一点清光,温润,但透着寒意。
他看向蜘蛛精,眼神平静得空无一物。
虚扣的手指,向前轻轻一点。
清光脱手,在空中无声荡开一圈涟漪。
阵破,空谷幽兰本以净裁为主。
“公子留人!”
瞬息间,已到蜘蛛精面前的应见月心念一动,空谷幽兰最后的杀招还捏在手里,手却偏离。
下一瞬。
“噗——!”应见月喷出乌黑鲜血,软倒下去。
谢渡身影如撕裂空间,出现在他身后接住倒下的身躯。金瞳翻涌复杂情绪:“他吸入了炁。”
并指连点心口、咽喉、眉心。
应见月体内经脉灼伤断裂,灵力反噬内脏受损,妖毒侵入血脉——数股破坏力量疯狂冲撞。
谢渡掌间黑气渡入,却如泥牛入海。
暗玉踉跄上前,自怀中取出一枚莹白玉瓶,倒出仅有的三粒朱红丹药。他毫不犹豫将两粒塞入应见月口中,一粒捏碎撒在应见月右肩伤口。
药力化开,应见月惨白脸色稍缓,气息渐稳。
良久,才悠悠转醒。应见月推开谢渡搀扶,站直身体。他右肩伤口在丹药作用下已止血结痂,布衣血迹斑驳。
“仙长……”织娘声音空灵,带着怯意,“方才出手试探,是小妖无礼。但若诸位是为惩处我而来,我认。只求放过周郎。”
“织娘!不是这样的!”周生大急。
“呵。”谢渡一声轻嗤,抱着手臂,倚在洞壁上,金色眼瞳饶有兴致地打转,“演话本呢?我们要真想动手,你们还能站着说话?”
暗玉冷声道:“妖物,还不从实招来!为何掳掠凡人?”
周生急忙将家中妻子赵氏如何苛待他,他如何心灰意冷,织娘如何救他、与他相知相守的经过和盘托出,情真意切。
听着这与赵娘子控诉截然不同的版本,暗玉眉头紧锁,虽未全信,但眼神中的厉色稍缓。
谢渡低声:“口味真重。”
应见月目光平静,待周生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周生,你言及赵娘子待你苛责。然,你与她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你若决意了断,当依人界规矩,或和离,或诉诸官府。如此不告而别,隐匿于此,于礼法不合,亦非担当之道。你可曾想过,此举置织娘于何地?”
这番话,既点明了人间伦理与律法的底线,也包含着对织娘处境的考量。
周生面露愧色,织娘却急忙道:“不怪周郎!是我不忍看他受苦!”
就在双方言语交锋,气氛稍缓之际,异变陡生!
“噗噗噗……”
毒液撞击在无形剑意之上,如同雨打芭蕉,尽数被挡下、蒸发,未能沾染两人分毫。
那毒蛛被浩然剑意所慑,动作一滞。
暗玉的剑已至!寒光过处,毒蛛小半边身躯连同步足被剑气绞碎,腥臭的绿血与残骸四溅。
一块粘稠的残肢直扑面门,应见月呼吸一滞。
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截住那污秽。谢渡五指收拢,残骸化作齑粉。他甩了甩手,金色眼瞳里带着戏谑:
“仙长那式‘空谷幽兰’使得妙,就是收势慢了些,险些加菜。”
应见月心头微动——他竟识得剑阁招式。面上却淡淡道:“不及谢公子身手。”
此时,洞外传来人声火光,赵娘子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官爷!就在里面!”
“麻烦。”谢渡轻啧。
暗玉神色骤凝。
应见月拂袖一扫,洞穴内蛛网虫蛹尽数化为尘埃,血腥气味被清风涤净。三人身上伤口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擦伤。
他看向谢渡腰腹——布衣破损处,伤口竟已愈合大半,只留浅淡红痕。
谢渡挑眉,金瞳闪过一丝玩味。
脚步声近。
应见月理了理染血布衣,唇角重新噙起温润笑意,转身面向洞口火光。
洞外,衙役举火把涌入,赵娘子躲在人后探头。
应见月拱手一礼,声音澄澈如常:“诸位官爷,山中路险,我等不慎跌落洞中,已无大碍。”
他侧身,让出身后空荡洞穴。
唯清风过处,似有兰香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