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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外院的讲堂宽敞明亮,与内院月泪那冷寂的校场截然不同。慕予拣了个不起眼的中后排位置坐下,姿态温顺,眉目低垂。他今日需修的是《春秋》,授课的是一位姓王的老博士。
      课业尚未开始,堂内弟子低声交谈。几个穿着华贵的弟子围坐一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听说没?那位祭酒大人,在内院又收徒了!” 瘦高弟子语带讥诮。
      微胖的弟子立刻接口:“可不是嘛!身为外院祭酒,自己却常年待在內院……上一个亲传弟子南宫醉闹出那么大乱子……”
      “嘘!慎言!”旁边一人假意劝阻,“谁让人家傀术通玄呢?不过说真的,他那套严苛规矩……对自己徒弟也那般不近人情,难怪南宫醉会……”
      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慕予耳中。他握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白。愤怒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他温顺的伪装。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内向怯懦的弟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位师弟,切莫动气……这些闲言碎语,听过便算了。” 他说话时眼神闪烁,似乎既想示好,又怕惹祸上身。
      慕予心头猛地一凛。
      这弟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语气神态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像是好心提醒,又隐隐带着挑动情绪的试探。而且,此人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慕予自小在危机中练就的敏锐,几乎察觉不到那丝若有若无的、与月泪周身清冷气息同源的灵力痕迹。
      是师尊的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翻腾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清醒。师尊在试他,试他听到非议时的反应,试他能否沉得住气,试他……值不值得继续投入心力培养。
      他几乎能想象到,若自己方才按捺不住,哪怕只是流露出明显的愤慨,此刻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师尊耳中,落得个“心性浮躁,不堪大用”的评价。
      电光石火间,慕予脸上所有因愤怒而产生的细微紧绷都松弛下来。他转向那名“内向”的弟子,露出一抹带着感激与些许依赖的、毫无破绽的温软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春絮:“多谢师兄关怀。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只盼安心求学,不敢惹是生非。” 他眼神干净,语气恳切,将一个胆小怕事、唯恐招惹麻烦的新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弟子仔细观察了他片刻,似乎没找到任何预期的反应,这才状似安心地点点头,低声道:“师弟明白就好。” 随即不再多言,恢复了那副沉默怯懦的样子。
      慕予也重新低下头,摊开书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心湖却波澜骤起。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考验。他必须更谨慎,更隐忍。
      直到王博士开始授课,那名弟子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课后,那弟子匆匆离去。
      而在“清溪泻雪”主屋的窗边,月泪负手而立,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一道极细微的灵力回馈。他神色淡漠,金眸中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那弟子通过特殊方式传来的讯息很简单:“闻言色变,指节泛白,然顷刻即敛。对答温顺,言辞谨慎,未露怨怼,亦未失仪。”
      月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
      能瞬间克制住本能的愤怒,并且在察觉到试探后,立刻做出最得体的应对……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机敏,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些。
      “尚可。”他对着空寂的房间,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窗外,云卷云舒。这场无声的试探与考核,慕予算是过了第一关。而他未来的路,注定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与考验中,一步步走下去。
      那日《春秋》课后,慕予心绪几番起伏,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温顺恭谨地完成了其余事务。直至傍晚,他才接到月泪的传唤,前往“清溪泻雪”主屋。
      主屋内依旧冷寂,月泪正立于书案前,指尖虚点着悬浮在半空的一幅复杂偃甲结构图,流光溢彩的线条在他金眸中映出细碎的光。听到慕予进来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今日外院听课,感觉如何?”
      慕予心中微紧,知道真正的考较此刻才开始。他垂首,语气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学子姿态:“回师尊,王博士学识渊博,讲解《春秋》微言大义,弟子受益匪浅。” 他只字未提堂上的风波,也未曾流露出任何异样情绪。
      月泪终于转过身,金眸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仅此而已?”他声音依旧平淡。
      慕予抬起头,迎上师尊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弟子愚钝,初涉经典,只觉奥妙无穷,需潜心钻研,不敢分心他顾。”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完全沉浸在学问中,对外界纷扰迟钝懵懂的弟子形象。
      月泪凝视他片刻,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灯花轻微的爆燃声。就在慕予以为师尊会点破什么时,却见月泪几不可察地颔首,移开了目光。
      “《春秋》重义理,亦重史实。明辨是非,须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月泪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那悬浮的偃甲图悄然变换,呈现出内部更精密的能量节点,“傀术亦然。知其形易,明其理难。外院功课,并非无用,关键在于你如何‘化用’。”
      他没有追问堂上之事,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学问与傀术的关联。这番话,看似寻常教导,却让慕予心头一震。师尊是在告诉他,今日的隐忍并非徒劳,那些经史学问若能领悟精髓,对他理解傀术、洞察世事同样大有裨益。这既是一种点拨,也是一种……默许?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慕予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服。
      “嗯。”月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偃甲图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明日校场,你的‘鸟’若再飞不满六圈,便去藏书阁将《灵枢谱》前十二章抄录三遍。”
      “是,师尊。”慕予应下,知道这次会面到此结束。他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走在返回偏房的回廊上,夜风微凉,慕予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师尊没有点破,却用另一种方式给了他回应。这让他更加确信,今日的选择是正确的。在这重华书院,他需要的不只是傀术的精进,更需要这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城府与定力。
      而主屋内,月泪看着慕予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案几。那弟子回报的“顷刻即敛,对答温顺”,与方才慕予在他面前的表现,完美重合。
      这小子,比他想的还要能藏事。
      也……更有趣。
      月泪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目光重新落回那精妙的偃甲图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返回偏房的路不长,慕予的脚步却刻意放得轻缓。廊下的风灯将他孤瘦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拉长,又缩短。

      他推开房门,阖上门扉,将外界的声息隔绝。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就着这微弱的光线,行至案前,目光落在白日里练习傀线时留下的一道浅浅刻痕上。

      堂上非议,邻座“同门”的“好心”提醒。这两件事看似独立,实则是环环相扣的试探。若他当时显露愤慨,无论是对非议者发难,还是向“同门”吐露不满,都落了下乘。前者是冲动无谋,后者是轻信于人。
      而师尊要看的,正是他能否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力”下,维持住“长忆”这个身份该有的、也是他必须表现出来的——温顺、谨慎,甚至有些怯懦的表象。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月泪亲传”的身份,注定会让他始终处于目光的焦点。书院并非净土,这里有仰慕,有嫉妒,有审视,更有如齐河知那般潜在的敌人。他不能犯错,至少不能犯明显的、能被拿来做文章的错误。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努力,不仅在傀术上要飞速精进,在外院的课业上也不能落下,要让人挑不出毛病。他要让所有旁观者逐渐看到的,不是一个凭借关系上位的幸运儿,而是一个凭借绝对实力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愤怒无用。委屈更是廉价。他将堂上那一刻汹涌的情绪,冷静地剥离、剖析,最终转化为更纯粹的燃料——对力量的渴望,对师尊知遇之恩的回报,以及对未来的筹谋。
      月光偏移,落在枕边那只偃甲灵雀上,木质翅膀泛着幽微的光。慕予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翅翼。

      他知道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于外,他是温良恭俭、勤勉好学的弟子慕长忆。
      于内,他是心志坚韧、目标明确的月泪传人。
      可是师尊,你当真冷情冷性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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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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