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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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三个小时，收拾完所有东西后，蒋学义锁上门掂着沉甸甸的袋子，慢步下楼。
他红胀的眼眸发酸，压抑着一股气。提起手臂，用手背扒着脸，三两下子粗暴地擦干泪痕。
深呼吸，孑然转身，迈出两步，就再也不回头了。
蒋学义低着头走。他在此刻收回所有，划好界限。心中的不舍，也已被他强制压缩成豆丁状的心结，深深地买入心底。
单元门口，蒋学义无意识地踏出一只脚。倏间，雨滴顺势而落。白色的帆布鞋前端很快被染湿。
尹棕打开车窗，脖子伸到车窗上，冲他招手，“这边！这边，快点过来，雨要下大了待会儿。”
他躬着腰，快步钻进车里。蒋学义一路上都精神紧绷，瞪着的俩大眼，挨个儿瞅着指示牌。指尖不自觉地泛白发青。
蒋学义深知壹德公馆戒备森严。之前都是徐任家里的保姆帮忙扫脸指认，才能进去。可现在没有徐任的指令，那保姆也不会来。
到了壹德公馆，雨刚好停了。
蒋学义别过手，把袋子摆正，放到了保卫室内的桌子上，留下了张字条贴在上方。接着，他又用室内的座机电话，打给陆延文，希望他能帮忙把东西带给徐任。
蒋学义一脚重，一脚浅的推门离开。
他突然停住脚，杵在门口，回过头看了眼，望着远处深邃的宽敞大路两旁，被染红的枝叶遮掩的栋栋别墅，望不到尽头。心头一紧，指尖攥紧掌心，决然地背过身。
“来，喝点水吧。”尹棕把水递到他手里。
“谢谢。”
“刚才那边打来电话，你妈妈现在已经上飞机了。主治医师是我以前大学朋友的学长，有他坐诊，你妈妈她…”
蒋学义拧开，小喝了一口。他早在脑海里思虑百变的话，终究是忍不住了
蒋学义的睫毛隐约扑闪，车后的远光灯照到后视镜里折射在蒋学义的半边脸上，板着张面瘫脸地，语气平淡地说：“尹叔，你其实很喜欢我妈，对吧。你喜欢她，所以一直处处帮她。也包括我在内。我不懂也不想懂。更不想管你们成年人之间的事情，但请你…”
他眸光失焦在眼前的宽敞大道上。停顿了三秒，思考后，淡淡地说：“如果你真的特别喜欢她。希望你能够一直对她好。”
“……我会的，小义。谢谢你这番话。这是我们彼此的约定。”
尹棕挂档，斜眼深深地看着蒋学义，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妈到时候转院到了南临。你之后的日常起居是需要…你爸爸负责的。”
“小义，叔叔希望你到南临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如果，你爸爸对你不好，你就打电话给叔叔。我来接你。”
“我爸他很好。”蒋学义轻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尹棕肉眼见有些慌，他撇过脸，余光移到别处，“小义，大人担心小孩子的安危很正常。”
蒋学义，喉结缓缓滑动，微启唇又紧闭合不再吭声。他眼睛生疼，脑子更疼。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蒋学义摊开手，无力地斜着脖子，轻翻着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看向窗外，索性装作睡着了。
一闭眼，那些关于徐任的回忆不请自来，翻涌不停。好像要时刻告诉自己，自己是这段感情的起始者、作俑者，背弃者。
他想起徐任那张脸，那双眼。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肉隐隐作痛。
抵达南临的这天，蒋复绕早早在机场外站外等待。玻璃门缓缓推拉开，几颗粗壮的红枫树的枝叶摇曳，风吹尽彻。南临的秋天，冷得让人现在都想套秋裤。
蒋复绕一手握着手机贴近耳朵，梗着脖子往里瞅。发现蒋学义后。他眼眸倏间发红，酸涩不已，奔上前，把孩子紧紧裹在自己怀里。
远离开来，回眸，才发现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蒋复绕顿时胃里翻江倒海的。
“终于等到了。
“儿子，咱父子俩太久没有见面了，你看看你，大变样。”
蒋学义抿唇一笑，“……”
蒋复绕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搂在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怎么给你打好几通电话，你也不知道接呢？飞机上没信号可以理解。但你落地都十几分钟了，怎么不知道接呢？手机没电了吗？”
蒋学义微敛睫毛，轻声回应：“我现在…没手机。没办法联系。”
“噢噢，我知道、知道。想起来了。”
蒋复绕尴尬地说：“那天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清楚了。没手机也好…没关系。但没事，查资料啊、信息，家里还有电脑可以用。”
“好。”
蒋复绕漠然垂下眼来，沉默不言。
蒋学义心陡然落下一拍。眼神毫无波澜，呆滞地目视前方，仍噙着笑，“那挺好的。”
蒋复绕误认为蒋学义情绪低落，是因为林晏姿卧病在床，无法母子见面。
老父亲心疼地轻轻拍了拍蒋学义的肩膀，却被坚硬的骨骼硌得生疼，他不免蹙起眉头，“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你要坚强点。人不能停滞不前，还是得往前走。再悲伤再痛苦，都没用。虽然都是些碎碎念啊，想你也听你妈说也听得够够的。多说无益，你自己得需琢磨。”
蒋学义任然止不住想那个视频。
可时机未到，再多想…也只是行烦意乱，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怎么折腾，也顾不全大局。
如果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夺取利益，会拿来威胁。但是，突击状况，自己对视频毫不知情，就一定意味着这个人想要整垮自己。
会是青莽他们么…青莽他们还没有放过自己？
但是，能加上林晏姿的微信才是疑点。林晏姿一向对外都很警惕，根本不会加陌生人的微信。除了她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联系上她。
另一边，蒋复绕依然滔滔不绝地说：“你妈她下星期会进行二次手术。请的医生都是最好的，而且她这个病…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她一定会好起来。”
“这段时间，你也不用担心。还有爸在。”
“好……辛苦您了，爸。”
蒋学义回过神，轻敛眸，目向前方。爸爸说的没错，不能永远留在过去，自己不往前走，迟早也会被推着走。
蒋复绕的房子是前年买的，市中心地段，居住高层，能看到南临的技术开发区的高楼大厦。楼下隔两条街就是商业街，热闹繁华。小区走两步就到地铁站。特别方便。
来之前，蒋学义就从尹棕那里了解到，蒋复绕前不久已经再婚了。
不过他现任妻子是个聋哑人。听闻性情温和，和蒋复绕这种一肚墨水，看着文质彬彬的男人很般配。
距家的距离更近了，蒋复绕听着导航女机器人的报幕，他很不自然地从后视镜看蒋学义的状态。左右眼来回瞟。
“爸，您开车注意点。”蒋学义提醒他。
“噢，哦。”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舌头打结囫囵吞枣地说：“爸有件事要跟你说，之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
蒋学义神色如常，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抢他一步说：“你再婚了。”
蒋复绕现是愣了半拍，蒙在鼓里。转然尴尬地扶了扶额前低落下来的发须，“对、对。”
蒋复绕急忙替自己的妻子说些好听的话，“她昨天晚上知道你要来，还专门你买了两身衣裳。义义，她…很喜欢你的。你到时候进屋，能不能对她热情些？就当是给爸爸一个面子，帮爸爸个忙，好吧？”
“我和你妈妈…”
“我知道。没关系。”
蒋复绕低声说道：“儿子啊，爸爸真的对不起你。小时候不能常常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我真的，心里过意不去…”
蒋学义没吭气，拧开水喝了几口，头抵着车窗。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
新家内，小楚为自己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门口还摆着一双崭新的薄绒拖鞋。
听见开门声响，她连围裙都没有解开，笑着迎上来。小楚扎着鱼骨辫，笑眼柔和，温热的手覆住他的手背，快速从兜里翻出黄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
“你好，小义。我是小楚阿姨，很高兴认识你。”
蒋学义扯着僵硬的嘴角，礼貌地笑了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小楚尖锐地察觉到蒋学义的不自在，她只好尴尬地抿嘴一笑，退到了一旁。
蒋学义余光瞅了瞅鞋柜上摆着的折叠镜，生怕明白自己的表情让人误会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猛的想起她的聋哑人，僵硬的胳膊顿时悬在半空。
“您、您，您好。”蒋学义再次冲小楚点头微笑。
“呃，没事儿。”蒋复绕嗅见俩人的尴尬气氛，站在身后关上门，伸手揉了揉用蒋学义的脑袋，另一只对着小楚手比划着，“孩子刚下飞机。累了一天了，又累又饿。赶紧让他去吃饭吧。”
蒋复绕扭过脸，笑着对蒋学义说：“换上鞋，去洗洗手，咱们准备吃饭。”
“喜欢吃菠萝顿排骨吗？”
“挺喜欢吃的。”蒋学义温言说。
蒋复绕笑嘻嘻地为儿子夹上一块儿排骨，“这是你小楚阿姨今早跑去市场买的，特别新鲜。知道你爱吃皖平那家热干面，我特意要了老板的制作秘诀。所以咱们明天做热干面吃……”
……
日子飞速跳跃到两天后，蒋学义转到了南临一高的重点班里。
初来乍到，蒋学义本就有些内向的性格很难融入群体里。最开始，还有有人找他说话，因为他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人漠视掉了。
在此之后，他板着张冷冰冰的脸，也不说话，上课只会盯着老师和黑板，下课眼睛就吸附在必刷题上。慢慢的，蒋学义有意无意的被群体排挤在外。
蒋学义独自去食堂的路上，他总是抬头眺望天，晴雨天无不例外，他望着无尽头的天，企图看见什么。
这么做毫无缘由，只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刻全身心的都会放松。
有时候，班上的人也会在闲暇时间背后议论他。
他虽说心里又触发了那些难以言述之感，但总归还是没有放在心上。没有半点怨言，他早就习惯了。
小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因为没有见过蒋复绕来接自己上下学，就总是被嘲笑被孤立，老拿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了的问题，来问蒋学义。
得到答案后的小朋友们，哈哈大笑地转身携手玩耍去。把蒋学义丢到一旁。
到上了小学，他开始被自己同龄的孩子欺负。
有次雨天放学，几个同班的小恶霸就朝着蒋学义扔泥巴，嘲笑他没有爸爸。蒋学义从最开始的反驳，反击，到最后无力反驳。
因为，他真的…一年当中，很少时间见到蒋复绕。
小楚待蒋学义极好，每晚放学，她都变着花样的给蒋学义做菜。会贴心的为蒋学义准备小零食，洗好小水果。她会提前起床做好水果榨汁。
总会留一个黄色的便签纸到冰箱上。每天的语句都不重样。
“小义，记得多喝水，多吃水果，早点回家^_^”
第二个星期，林晏姿手术完清醒后在医院休息。不过几天，蒋学义就能和林晏姿相见。
那天她给蒋复绕打过电话，要他看蒋学义看紧点。虽然蒋复绕很不理解，但奈何执拗不过林晏姿，满口答应。俩人的对话，很快就被从书房路过的蒋学义听见。
夜里，蒋学义在使用电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从南临到皖平的票。
飞机票价格最贵，但来回飞行就要八个小时。蒋学义又点开火车的价格，最便宜的坐票就要，三百四十六。
三百四十六。蒋学义兜都比脸干净。攒要攒到什么时候？问蒋复绕要，他真的撇不开脸。
昨天，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徐任淡忘掉了。实则不然，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他也能清晰地记住徐任的脸和声音。
那天周六，路知楠万年不用的信箱邮件突然给自己发了条信息。
KKunow：
[学义，听老师说你转学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们大家也不清楚。但你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的！让人气愤……但更多的是我们特别想你！尤其是徐任，你走之后，他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听别人说，他到处飙车喝酒，差点出车祸。太恐怖了！我们想知道，你转到哪里了，到时候假期，我们几个找你玩！]
出车祸……
这样的字眼在他脑海中，逐渐放大，占据整个大脑。眼睛在瞬间内发红，他顿时笔尖泛红发酸。一时不知自己怎么办。
一时间，他脑子里就浮现小姨撞死的场面，那个夜晚里，整个街道都散发着令人发指的血腥味。他真的不敢想徐任出车祸。心里更是怕。
蒋学义默默地点开返回键，手哆哆嗦嗦地移动鼠标，摁掉电脑开关电源键。
真的有那么瞬间，蒋学义想私自逃回皖平。去见他。
次日清早，蒋复绕驱车送蒋学义上学。往日他都直接送到校门口，可这天，才刚到十字路口，蒋学义就温声叫停。
蒋复绕停下车，疑惑地撇过脸，好奇地盯着他看，不免疑问：“停这里？”
“嗯。停这里就行，您刚好左拐就能进五一路，这样您也不用遇上小高峰期。”
他接着说，“儿子，这个高峰期是不可避免的。爸还是再送你一程吧，你还有腰伤…”
蒋学义拉开车门，扯起凝固的肌肉，柔和一笑，“没事，爸。我自己能行。”说完，立即关闭车门。
蒋复绕从窗户玻璃内往外看他的身影，瞳孔微微震动。这是第一次学义从皖平到南临来，他头次看见儿子小跑的身影。
好像，真的快乐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