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英雄无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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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预计的集合时间，莫凡稍微迟到了半分钟。
但这无伤大雅。主要原因是，预定的时间本来就相当充裕。次要原因是……不论是谁，都能感觉到莫凡现在过于平静了。
明明是历史上有数的强者，可在他的身周却感受不到一点魔能的波动，就连神态也显得如此平和。
就像是黑洞一样，悄无声息的吞噬了一切的杂音。
令人不寒而栗。
“那么，我再强调一遍行动内容。”莫凡环视四周，道：
“根据新阳研究所的观测报告，此次冥王苏醒时产生的魔能频谱相较之前都更为暴戾与不稳，且八方亡君单方面关闭了与新阳研究所沟通的渠道。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冥王不再像之前一样，完全凭借本能行动，而是开始有目的性的向亚特兰蒂斯靠拢。
此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依旧是阻止冥王与亚特兰蒂斯的汇合，重新让冥王进入休眠状态。从之前的三次行动来看，冥王并不会刻意伤害、甚至会无视阻拦者，但需要注意的是，祂的任何举措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接下来，由我打头阵，将冥王引到既定路线上后，所有人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一切行动以我为主。
——现在，还有谁有问题吗？”
无人应答。
那五名禁咒只是都默契的，向着莫凡的反方向微微挪动。而与之相应的，还有在狭小空间内猛然躁动起来的魔能。
压抑至此的禁咒们无所保留的释放着自己的气息。每个人都在调息，以确保自己时刻维持在最佳状态。
“……很好。”
莫凡略一颔首，调转视线，经过了身份验证之后，隔离零号精炼厂与外界的七重金属大门上的阀门依次转动，次第打开。
一瞬间，宛若实质的死亡气息涌入了隔离带，冰冷的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脖颈之上。仅仅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死气，对寻常法师来说就到了足以致命的地步。
门后，钢铁的残骸与足矣支起天穹的巨型骸骨交错穿插。
破败的废墟当中，高达百米的白骨之鹿眼眶中燃烧着苍白的烈焰，巨角血迹斑斑，从大地上轻盈而优雅的掠过。绵延千米的血肉之毯在天空中遨游，如乌云一般，播撒下粘稠腥臭的肉块和血雨，落地即生根，化为成片的血肉之芽，蠕动着，尽情嘶鸣。
宛若地狱鸣动。
在城市的废墟当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瞳被脚步声所点燃，如夜晚繁星那般，饥渴的望向了久违的外界来客。
然而，下一秒，窥探的视线接连熄灭，蛰伏其中的黑暗生物们惊恐的尖叫着，争先恐后的四散奔逃。
所有的尖叫又都戛然而止。
黑暗当中，只剩下了一声声清脆的咀嚼之音，被莫凡抛在了身后。
城市的废墟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年代更为久远的建筑群与残垣断壁。在诸多森然的巍峨城阙之间，一道近乎透明的雾气降下，挡在了莫凡的面前。
“就此止步吧，莫凡。”朦胧的女性面庞显现，诚恳道：
“看在我们曾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建议你不要再前进了。”
“嗯，听着倒像是个不错的提议。”莫凡颔首，打量着眼前飘渺的轮廓。比之上一次的见面，九幽后的身形显得更加残破。被现任的冥王强行剥夺了八方亡君的权柄之后，她在隐秘战争中留下的重伤便再难自愈。
这也是为何一直以来八方亡君能与新阳研究所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互不侵犯。
盖因二十年前，新一任的冥王君临煞渊，八方亡君的权柄——或者说，整个煞渊的权限都被祂尽数收回。自此煞渊当中的亡灵生物再无二言，唯余臣服一道。
哪怕陷入沉睡当中，也牢牢把持着对于煞渊的绝对控制权。
比之古老王，倒更像是个残虐无道的暴君。
“我明明记得咱们前几次相处的很愉快啊。所以，这个建议到底是出自于你自己，还是……来自于王座之上的那位呢？”
莫凡看向了九幽后身后的那几道影子。如血玉一般猩红的狰狞骷髅、被蓝色冥火环绕的遮天蔽日的巨大骨龙、不断尖啸翻涌的惨白雾气……
大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亡灵君主尽数到场，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回去吧，莫凡。”九幽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叹息：
“你明明在二十年前就如‘那位’一般，超脱于凡俗之上。大夏千年以来，无数人君都未能抵达过这样的高峰。你追求超越之上的超越，睥睨万物的自由……可为何，又要自己绊住自己呢？”
“是啊，为什么呢。”
莫凡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认真而仔细的叠好，珍而重之的将其收入了自己所开辟的空间当中。
明明已经自亘古黑暗之中铸就了自己的真名，灵魂随着暗物质海的潮涨潮落，生息不灭……反倒开始斤斤计较起个人的得失，紧紧抓着细枝末节的东西，不肯撒手。
在铸名者近乎漫无边际的生命尺度之中，祂却只跪在那片属于“人类莫凡”的沙滩上，像不知餮足的小孩子那样，一次又一次的捡拾着数十年前就在收集的漂亮贝壳。
明知道在潮汐到来之前，总是会有更好看的贝壳出现，可却始终不愿丢弃已经抓在手里的那些贝壳。只能不停的拿起又放下，在原地兜兜转转。
想要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想要看着那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想要和出生入死的挚友们一直保持着这份羁绊……
不想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不想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不愿再面对惨剧时……自己却连伸出援手的力量都没有。
——一切贪婪的祈愿，悉数源自未能达成的渴望！
莫凡笑了起来：“若是往日，我肯定很有兴致和你好好探讨一番。但可惜的是，我刚刚见到了另一位过得不是很好的老朋友，导致我现在的心情……不是特别好。”
莫凡想了想，有些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不对，说是朋友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我和那家伙拢共也没见过几次，事业上的合作倒可能更多一些？说不定，他还挺讨厌我这种吊儿郎当的货色。
仔细一想，也许他压根儿就没有朋友呢？毕竟他的脾气那么坏，在物质界的时候就没几个人受得了，当他朋友的话好像显得有点可怜。但是，每次一见面……我又会觉得，他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
他可能……只是有些孤独而已。”莫凡低头，端详着自己的五指，感慨道：
“或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上不去，下不来，总是会被些小事绊住，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上了年纪后，还老是容易想起一些早就不在的人。”
莫凡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沉默片刻，最终沮丧的垂下了手，轻叹：“抱歉，刚才骗了你。我现在的心情……其实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在他的身后，黑暗井喷。
无形之物如影随形，畅快的舒展肢体，只是轻柔的回眸一瞥，便撞碎了周遭的古迹废墟。
那是……他的影子。
在这片无光之海中，比任何黑暗都显得更庞大而阴晦，无处不在，无所不有。一如自深海上浮的鲸鱼，勉为其难的在海面拓印出了自己的冰山一角。又如水母雍容的摇曳身姿，穿行于废墟之间，拖拽出变化莫测的身形。
阴影中，七首十角的□□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颅，头角峥嵘，冠戴七重冠冕，身披天空之中三分之一的星辰，在这片深渊当中投下了自己的视线。
——昔日里肆虐圣城、吞食天使，被冠以“敌/基/督”之名的绯色之兽于此再度显现！
无穷尽的恶意的海潮里，似有千万人的癫狂颂唱浩荡而来，莫凡平静道：
“所以，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我最后再确认一遍——”
红龙垂落了暴戾的眼瞳，莫凡站在阴影之龙的头顶，漠然俯瞰：
“——你们，胆敢与我为敌么？！”
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便足以撼动这片深渊。
九幽后身前，那头庞大的骨龙已然无法遏制本能之中的恐惧，双翼展开，撕裂了天空，意图发出威慑性的咆哮。
然而，莫凡只是投去了冷漠的一瞥。
就像是看见了不懂事的小孩儿那样。
骸刹冥主立刻僵在了原地，渐渐的，瑟缩双翼，呜咽着匍匐在地，任由莫凡踩踏在了自己的头颅之上。令人牙酸的声响里，鞋跟在骨骼之上碾压出了蛛网一般的裂纹。
第一次是警告，然后，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家伙，和现在的那位冥王一样，没有丝毫的沟通意愿。
他不会动摇，不会忍让，不会退却。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在地上动刀兵，为万物带来平等的毁灭与死亡。
“……我明白了。”
九幽后抬手。在她身后，红骷魔主默然，后退一步，那支已出鞘三分的猩红骨剑重新回鞘。
亡灵不死不灭，只要煞渊还在，它们就不会消散。可在眼前的，却是整个物质界最明白如何料理亡灵的法师——只要不停的杀下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再怎么强大的亡灵都会彻底崩溃。
而莫凡，恰好在杀戮之道上格外的有耐心。
“如你所愿，你将得以觐见陛下。”九幽后回身，冷淡道：
“且于此叩首跪拜吧。只需进献生命，拥抱死亡，尔等凡物，即可有幸拜见至高无上的冥王。
——这就是，来自掌握‘不变’与‘永恒’的冥王，那平等而仁慈的恩赐！”
在她身后，几近通天的白玉之梯自天而降，来到了莫凡的眼前。而一同降临的……还有那份厚重到如有实质的【君威】。
仅仅只是分毫的气息，便在地面上扩散出道道龟裂之纹，直接将莫凡的半身凿进了大地之间。顶着足以让等闲超阶直接粉碎性骨折的重力，莫凡随意的拔出了自己的左腿：
“搞这么生分干什么，咱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莫凡拍了拍身上的土渣，然而，这次并没有人回应他。九幽后早已消散在黑暗当中，其他的亡灵君主们也陆续远去，仿若不曾来过。
莫凡只是混不在意的耸耸肩，踩在了玉阶之上。
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自腿骨响起，可随即又迅速弥合。每向上一步，所承受的压力都在成倍增加。但莫凡只是在满不在乎的前进着，在他身旁，种种异象如极光一般明灭生辉。
典雅的亭台与楼阁鳞次栉比，许多美好而窈窕的身影在重重纱布之后嬉笑玩闹，朝歌夜舞。廊坊间不分日夜的焚烧着兰椒，袅袅雾气里闪烁出彩虹一般的光辉。
可到最后，多少年纸醉金迷与春秋大梦都被付之一炬，火光中哭嚎震天，碳化的焦臭四下弥漫。云烟席卷着过往的景象，散去后又只留下满目的疮痍。
在那之后，又有一万个人的声音追在了莫凡身后。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描摹出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才会出现的模糊身影、有素未谋面的人们拜伏在他的脚边，拉扯着他的裤脚，卑微的祈求救赎。
可莫凡不曾停下。
只是坚定而平静的向前走去，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以完成这场神圣的觐见。
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王座之前。
五色玉石织就的珠帘垂下，隔绝一切窥视。在冰冷的王座上，身披漆黑甲胄的高大人形拄着青铜的长剑，漆黑的发丝如墨蜿蜒，低垂头颅，似是凝思。
对于觐见者的到来无动于衷。
“不论来了多少次……就这样来与您见面，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啊。”
望着那张面孔，莫凡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一切都恍如昨日。
“好久不见，华军首。”
莫凡道：“我来看您了。”
于觐王的长阶之上，莫凡微微垂下了头颅。
向至高无上的冥王献上觐见。
向昔日人类的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英雄无归
